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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杯酒度人怀

罗绮见她面无异色,眸中复杂一闪而过,转而又是一片温婉。

罗澈在旁忙道:“正是。阿绮你难得出门一趟,今日若妹妹和阿田都在,大家又多年不见,正需畅饮尽兴。”

言罢执壶给在座的都倒了杯酒,顿时,酒香四溢开来,醇厚中隐隐带着一丝甘甜的果香。即便酒香厚重,那缕出自云若身上的清冽如莲子的香气依然幽幽飘荡,钻入他的鼻尖。

他望了云若一眼,掩下心中悸动,笑着招呼道:“来,尝尝。这是从西梁运来的雪果酒,昨日才送到京城,总共才二十坛。我是事先得了信儿才弄到两坛,余下那十八坛全收入宫中了。”

雪果产自大夏与西梁交界的天云山西南面雪峰之上,那里终年积雪,气候极其恶劣,要采摘十分不易。更何况这种雪果三年一熟,产量极少,用来酿酒,一次也不过百十坛。罗澈边品酒边温声介绍着,语调轻快而又殷切。他能得两坛已属不易,毕竟这酒也不是光靠钱财便能得到的。

云田一口吞下杯中之物,拿起酒壶又要倒。罗澈连忙按住。

云田斜睨着他:“怎么,心疼银子?”

罗澈连忙摆手,正要解释,哪知云田又斟满一杯,仰头饮下。

罗澈只有苦笑。

云若捧起杯盏,打量了里面紫红色的液体,小小地抿了一口,眼看云田又要饮第三杯,不紧不慢道:“似你这般牛饮,很容易醉的。”

云田仰首欲饮的动作立即停止,放下酒杯看着云若笑道:“阿姐的话,我可不敢不听。”指着边上那坛未曾开封的雪果酒对罗澈道:“你也省着点喝,下次请吃饭还用这个,本郎君一定慢慢品尝,免得被说肖牛。”

众人都笑起来。

云若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罗澈看着她离开酒杯的小手,细腻洁白,宛若打磨了千百回的羊脂美玉。透明的指甲覆在粉红的指尖上,如同晨露一般泛着晶莹的光泽。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时,她便是朝自己伸出这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花蕊般的掌心里蜷着一撮碧绿的芽儿,小声地对自己道:“罗家阿兄,这可是好东西,吃了能解暑能明目,我平时最喜欢吃了,你喜欢么?”

“嗯,喜欢。”他羞涩地拣了一根放入口中,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味道真是……难以下咽!

她睁大了眼睛,一脸期盼地瞧着自己,眼角微微向上斜挑,不经意流出几许顽皮。

他一触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将那苦东西咽了下去,还咧着嘴朝她笑。

“好吃么?”

“好吃……”

眼前的小玉人儿惊讶地张大了小嘴,继而是满满的钦佩:“罗家阿兄,你真行!喏,这些全都给你,要记得吃光哦,这可是好东西!”

蹦蹦跳跳的小身影跑远,一直到瞧不见。他低下头,拨了拨掌心里绿色的芽儿,想了想,解下腰上的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把绿芽儿放入,收紧了束带,系在腰上……

“阿兄,”罗绮推了下他的手肘,“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罗澈回神,手指摸了摸腰上悬着一个玄底金丝绣八宝锦囊,给她夹了一筷子炙肉,“阿绮,你多吃点,早膳没吃什么东西。”

“好的。”罗绮目光在云若身上一溜,又看看她哥哥,笑着应道。

见云若推开了酒杯,罗澈不由道:“怎的不喝了,可是不合味。”

云若摇摇头道:“此酒甚好,只是里面添加了蜂蜜,我吃不惯。”

“怪不得入口有丝甜味儿。”云田看向云若:“阿姐,你怎就吃不惯了?我记得小时喝莲子羹,你都会往碗里搁两大勺蜂蜜,还嚷嚷不够甜呢!”

罗澈一脸诧异:“若妹妹不喜食辣我是知道的,只是何时竟不喜食甜了?”

罗绮看向兄长,笑嗔道:“有甚奇怪,当今陛下也从不食甜。有一次奉上的羹汤中加了少许饴糖,陛下吃了一口就吐出来,后来御膳房的人都被罚了一年薪俸,传膳的太监宫婢更是挨了板子呢。”又想到了什么,轻轻道,“陛下也从不食辣,咦,和若妹妹的口味还真像呢!”

罗绮言罢状似无意地观察着云若的神情,却见她神色淡淡,也不搭腔,筷子拨弄着盘中的炙肉,过了片刻,漫不经心的抛出一句:“阿绮姐姐对宫里情况很熟啊,教仪嬷嬷常常向你透露宫中之事么?”

罗绮的如花娇颜顿时失了些许颜色。这话要是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可是要招致灾祸呢。那位的起居向来被视为宫中秘辛,而一向以清流自诩的罗国公府竟然在暗中关注,谁敢打包票他们不是祸心在怀。

罗澈也有一瞬的愣怔,可是看说话之人浑不在意的模样,又好像她不过是随口说说,并非是想证明什么。

罗绮勉强笑道:“怎会?是去岁中元节觐见太后时听宫婢说的。”

宫禁内苑何等森严所在,一介宫婢怎敢随便议论皇帝,还被偶尔进宫的她听到?

云若也不戳穿她,不置可否地一笑。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不能不在意。先是教仪嬷嬷,后是他的饮食,罗绮明里暗里对她试探,也不知是她自己的念想,还是罗家真在打送女入宫的主意。当今后宫无人,满朝上下有此想法者不在少数。

没来由,云若觉得有些烦躁。

偏偏罗绮觉得刚才那个理由足可以拿来说服人,继续说道:“太后担心陛下身体,常常令人进奉补汤。阿绮不才,跟着御膳房的公公勉强学了一二,若能得太后青睐,也是阿绮的福分。”

就差没说若是当今用了她的补汤,她便要上赶着自荐了!

云若在心底嗤了一声。

十年朝夕相处,她与萧陌之间的感情虽然从未宣诸于口,但二人皆早已视彼此为终生之选,这一点已然十分明确。

随性如她,在情事上也不免霸道,说出去足可让腐儒们称一声“妒妇”。这样的云若,绝不希望有别的女娘插足他二人中间,尤其当这个女娘不仅妄自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显露出对他的企图。纵然作了些掩饰,但这块遮羞的布显然裁得不够大,这种半遮半掩的试探比赤裸裸的挑明更让她排斥。

云若心中冷意顿生。

罗澈今日直觉妹妹言语之间有些怪异,往日也没见她将宫中之事摆在嘴上,今日怎么了?又想起素日母亲与妹妹的之间的谈话,虽未彻底挑明了说,但就她们对上赐教仪女官的态度,心中一突,转着酒杯,寻思着什么。

只有云田,扫了她们一眼,拿起筷子往盘中一顿猛戳,嘴里喊着:“吃菜吃菜,都说聚杯亭的菜色不寻常,别的酒楼仿也仿不来,今日本郎君要吃破肚皮再回去!”

依着来时的想法,云若是要大吃一顿的,更兼面前菜品色相俱全,因而对云田的提议深以为然,暂将心中不虞强按下去。

不愧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在进食这一块儿,这姐弟俩保持了高度一致,也不需要侍婢伺候,自己动手,卯足劲地开吃。云田还不忘拉寂春来坐,直言武将家风,自当上下一体,共苦同甘,云若一脸无所谓,只是罗绮面色有些难看。

寂春毕竟是奴身,心知贵贱有别,怕落人口实,说什么也不肯,云田只好随她。也是这里的菜品好,做得鲜香可口,两人结结实实地大快朵颐了一番。

罗氏兄妹瞧着这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傻了眼。

良久,罗澈笑着递过一杯清茶,对正在啃炸羊排的云若道:“润润喉。”

云若一手接过,仰头饮尽,继续与那一大块羊排奋战。

不得不说,这里的菜还是很合她胃口的,因为知道她不吃辣,所有的菜上都没有放胡椒。胡吃海喝之下,嫣红的小嘴上油光一片。

美食在前,她没有必要委屈自己的口腹。而所谓仪态,该端时再端,此刻先放一边。

罗澈掏出一方绢帕递过去,云若低头瞅了眼面前的帕子,本想拒绝,让寂春过来服侍。抬头看过去,那妮子不知在发什么愣,竟没瞧见她的眼色。

刚犹豫了一下,唇上一软,那方带点清香的帕子在她的嘴上轻轻擦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罗澈已经把帕子放入怀中了。

云若看着他略带促狭的笑意,面上一热,指指他的胸口,意思是先把帕子给她,洗净了再归还。

罗澈摇摇头,又夹了一块羊排放到她的碗里。

罗绮一边小口小口吃着侍婢给她布的菜,一边瞧见兄长注视着云若,满目柔色的模样,面上闪过几许满意的笑意,又迅速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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