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云府的面子大啊,娘的,老子也要上战场,搏个军功回来,封妻荫子,总好过杵在这儿喝西北风!”
“你在作梦吧,自从云大将军帅四十万大军驻守燕回关,震慑三国,天下太平,根本无仗可打,你上哪儿搏军功去?!”
“就是,边关清苦,云将军带头领着军士们垦荒种田,建城修镇,自给自足,否则四十万大军常年驻扎在那儿,光粮饷,就要把国库掏个精光喽。”
“我也听说了,据说燕回关一带如今三国商人齐聚,商贸繁荣,越来越富庶了呢,好像朝廷打算重重褒奖云大将军,不日就要颁旨了。”
“云将军虽然功劳大,但是你们不觉得陛下特别眷顾云府的人么?”一相貌清俊的年轻羽林郎说道。
他的声音虽小,可是清清楚楚一字不拉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登时,四周静默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一众官眷的马车都被挡在宫门外,就连培王府和罗国公府也不例外,尤其是培王府,那还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母家呢,又有王爵在身,可就算如此,大礼节上头,也没能得到陛下的眷顾。
只有云府家眷的马车被特许入宫,而且还由陛下最亲近的掌事公公到宫门口亲迎。谁都知道,云府人丁稀薄,所谓云府女眷,不过只有一人,就是那位回京不久的云府嫡女阿若。
沉默片刻,一年纪略长的羽林郎肃容道:“好了好了,这些事儿容不得我等随便议论,要是被上边儿知道,挨板子都是轻的,弄不好还会……”
他抬起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郎君都是热血当头的好男儿,虽不畏死,可也得看为什么而死,若是上场杀敌,他们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为了几句话犯下大不敬之罪而丢了脑袋,实在太不值当!
当下全都噤了口,老老实实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不远处,一匹身姿健硕的白马从一众马车后踢踢踏踏地踱出来,骑坐在马背上的少年郎君目光直直望着宫门口这边,脊背僵直,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
立在一旁的小厮劝道:“郎君休要烦恼,女君才貌,当世无出其右者。又有郎主在朝堂上出力,天下的读书人都被归拢,那位自是知道如何选择。”
少年郎君沉默半晌,涩涩一笑:“你不懂。”
小厮听了迷惑不解。
“我也不懂,明之老弟且说来听听?”
其中一辆马车缓缓掀起车帘,车内一郎君伸出半条腿,摊着身子打了个嗝,一缕碎发拂过面颊,勾勒出阳刚与阴柔并重的侧脸。手一倾,一个杯子骨碌碌滚到车板上,带出一条细长的水渍。
“不知怀彰兄在此,多有怠慢,兄可安好?”罗澈未料还有人在马车里,惊讶过后,见他一身酒气,仅着中衣,形容惫怠,不免出声询问。
“安好安好,有了这千金一两的露枝红,如何能不安好。”
露枝红原本是一味解酒茶,效果立竿见影,为其它药物茶茗所不能及。然这等好物,却是产自外邦,又不能久存,一路风霜颠簸,到了天都,其价比金。有一干流连青楼的风流客自诩才情,取了“露枝红”这样香艳的名字。自然,一般的青楼楚馆是用不起露枝红的,在天都,用此茶替客人解酒的,也就只有“笑解眉间愁,千金付水流”之称的春风渡了。
申显展了展手足,霍地跳下马车,身上虽有残余酒气,然神色已是清明,一双桃花眸灼光潋滟,似流转出璀璨星光,薄唇微弯,端得是俊美无畴。
罗澈心中纳闷,这位风月公子浪迹欢场,最是不羁,据说近段时间长宿春风渡,直将青楼当成了自己的家。按他的性子,与其入宫赴宴,与一众权贵周旋交游,还不如解裘买醉,千金博美人一笑来得有趣。此时却在宫门口见着他,难不成是要顶着这副宿醉的样子入宫?
遂翻身下马,朝他一揖,欲待询问。
申显背着手踱到罗澈跟前,也不回礼,罗澈知他为人放纵,也不与计较。
“明之方才所谓旁人‘不懂’之事,不知有何深意,愚兄驽钝,可否解惑一二?”
他声线低沉,磁性极强,一字一句间,有种魅惑人心的力量,仿似未曾醉过,从来都是神志清明。
“不敢。”罗澈温和一笑,暗叹“露枝红”的醒酒之效,道,“兄长跟前,哪有小弟卖弄的地方。无非是我家阿绮,她心中有了主意,任谁劝也是不听,家慈溺爱,全由了她。”却是随口带过。
申显闻言一笑,桃花目星辉灼灼:“贵府女君才貌,当世无匹,显早有耳闻。无奈佳人窈窕,不得见也。今晚宴会上若是能领略其风采一二,显纵是死也值得了。”
这番话看似恭维,其实谈不上多少敬重,细品之下竟还有丝轻佻的意味,加之申显广为人知的喜好,罗澈听后大蹙其眉。
他修养极好,不轻易与人交恶。况且对于申显此人,他心中一向存有欣赏之意。但是涉及到自家女眷,尤其是自小疼爱的妹子,维护之心即刻占了上风:“外人缪赞,何足信也。怀彰兄龙姿凤章,志怀高远,自有一番眼界;我家阿绮被家中长者娇惯,犹自小儿情态,不谙世事,何来值得兄长惦记。”
这番话极是客气,然而细思,意味深重。既抬高了申显,使他不好过于僭越,又表明他家阿绮有父兄做靠山,极受家人重视,断不会让她受人轻辱。
申显挑眉,薄唇勾起:“正好,我家遂儿也是小儿心性,与你妹子正好凑作一对,她二人年岁相当,喜好也有互通之处,今日机会难得,可要好好处处,不,平日里也要多多走动才好。”
闻言,罗澈一僵,阿绮与那位申氏女君可是颇不对盘的,他不止一次听到自家妹子抱怨,申氏遂儿对她心怀不善,常常让她难堪下不了台。对方身份又在她之上,吃了亏也只能忍着。若是真如申显所说,让她们多多相处,以阿绮和善柔弱的性子,还不被欺负到死。
罗澈正要开口拒绝,抬头看到申显似笑非笑的眼眸,一时竟张不开口,心想,申氏女君再是气盛,也不至于过分为难,以阿绮的聪慧,应当能应付过去。若是真有不妥,莫说我罗家,就算陛下那里,也不会坐视不管。
当下便颔首道“多谢兄长厚意,能与申女君交往,阿绮必然欢喜,亦是我罗家之幸,明之岂敢辞。”
申显深深地瞅了他一眼,半晌,拍拍罗澈的肩膀,十分真诚地道:“尝闻扶风公子清劲宽厚,尊礼明义,优优乎有君子之风,某今日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明之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哈哈!”
身子一转,一件天青云罗锦袍已裹上身。广袖舒展,如翼当风。他哈哈一笑,负起手径自朝宫门口闲闲踱去。紫竹折扇别在腰间,碧绿的莲蓬坠儿一晃一晃,极是养眼。
一名内侍朝罗澈跑来,与他擦身而过,扬起一缕散逸的墨发,夕阳挥洒在他风流写意的背影上,晕染出一片金红,熟悉得仿佛似曾相识。
若妹妹也是这般神韵呢,她与申显……
奇怪的念头突然从罗澈的脑海里冒出来,他立刻摇头,为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可笑。
内侍在他面前停住:“陛下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