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不归的事处理完后,殷怜跟着旭沉芳下了山。她回她的京城,他回他的寺庙。
她仿佛真的长大了,可旭沉芳竟怀念她之前天真烂漫的模样。
再后来,她上山时,没带酒没带肉,两手空空。一身青衣裙裳,青丝及腰,落落大方,而又有一种不可忽视的简约美。
旭沉芳诵完经,从佛堂里出来,抬头便见她负着手站在那菩提树下。她微勾唇角,笑意浅浅。
她没来缠他,只与他说道:“义父,我要出门历练了,不知何时能回。”
旭沉芳愣了一愣。
他恍惚想起那年他远出游历时在门前与年幼的她道别时的光景。
旭沉芳问:“到何处去?”
殷怜眯着眼道:“不知,走到哪处算哪处吧。”
旭沉芳点了点头,终是没阻止,道:“姑娘家不安全,出门多带几个人。”
他倒是不怎么操心她的安全问题,这丫头鬼灵精得很,平时虽没显山露水,可她的功夫却是后来由殷珩和黎焕手把手教,剑术骑射又由崇仪日复一日培养出来的。
只是忽然听闻她要走,不得不令人担心。
殷怜笑着道:“义父放心。倘若一路有好玩的,我也给义父捎来。”
而后便没再有什么话说。
她转头往下山的路上走。
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殷怜眼眶微微发红,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抬脚再往前一步便是下山的台阶,却终于还是悬脚停了下来。
她收回步子,回头望向旭沉芳。却见旭沉芳果然站在原地目送她。
她顷刻笑了开来,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任性地要求道:“义父,要不你同我一道云游四海吧,路上也好有个伴,怎样?”
不等旭沉芳回答,殷怜又道:“我两日后出发,辰时末经过这山脚下时会等你,只等你一个时辰哦。倘若你不来,我便自己出发了。”
说完,她仍旧没等旭沉芳回答,便慌慌忙忙地往山下跑了。
大约她是怕听到旭沉芳的答案吧。
两日后,一早旭沉芳便出现在了佛堂里。
佛堂响起空灵地敲击木鱼的声音。
烛火将金色的佛堂衬得慈善而又悲悯。
方丈自门前经过,听了一会儿他的木鱼声,而后轻轻叹息一声离去。
过了辰时,他也没起。
到巳时末,他才从佛堂里缓缓出来。
一个时辰已经过了,旭沉芳站在山门前,望着远方奔腾的云海渐渐荡开去,她也应该走远了。
旭沉芳兀自遥望了一会儿,后转身回禅室。
他一直觉得做和尚没什么不好,这世间有他所牵挂留恋的人和事,却再也没他期待的事。
他不希望殷怜最后会像他这样对世事无所期待,却又蓦然难过地觉得,她兴许正在一步步变成第二个自己。
这样的想法,让他猛然滞住了脚步。
“阿弥陀佛。”方丈在身后缓缓道,“你曾坦然谈执着,何故畏怯避尘缘。俗事三千,因缘既定,坦行世间路,方可渡成佛。”
旭沉芳怔了怔,转身看向方丈。
而后,他折身便往山门外跑,青色僧衣在阶上翻飞,飞快地拂过长阶,奔下山去。
他想着,大抵是来不及了。
可脚步停不下来。他怎么也得下山一次。
他不想,亦不愿,让那本该天真烂漫、明媚活泼的丫头变成第二个自己。
他不知她将去往何方,他也不知她何时会回。他蓦然明白,那年年幼的她守在门口默默望着他远去是何等的心情。
旭沉芳一口气跑下山,只是还不等去追,抬头却倏而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少女依然等在那里,手里牵着两匹马。
马儿正埋头吃草,她低垂着头,神情寥落悲然。
少女忽然抬起头来,亦看见了他,怔了怔,继而明眸生笑、灿然流辉。
她笑说道:“虽说我那天只说等你一个时辰吧,可我又不赶时间,反正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旭沉芳微微喘息着,抬脚朝她走过去。
她又笑说:“我就知道义父是想和我去云游四海的。你不用着急啊,我起码至少会等你两天的。”
旭沉芳看着她,忽而“嗤”地一声,低笑出声。
他看了看东边升起的日头,随即从她手中牵过一匹马,与她各自翻身上马,往远处行去。
他悠悠地说:“我下山走得急,没带行李。”
少女晃着腿,笑悠悠地答:“我也没带行李。”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也没带钱。”
他沉默。
两匹马并头而行,渐行渐远。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开口道:“没带钱怎么云游四海,靠一路要饭吗?”
少女道:“义父你不是会化缘吗,我跟你混啊。”
马背上的僧人:“……”
少女笑嘻嘻道:“以你的姿貌,一定能化到缘的。”
……
夕阳西下。
咚咚咚。
郊野一户农家的门被叩响。
开门的是一位农妇。见门前站着一位容貌惊人的僧人和一位豆蔻年华的姑娘。
僧人慢条斯理道:“贫僧路经此地,天色已晚,奈何腹中饥肠辘辘,想向施主化缘,不知可行方便?”
农妇好半晌才回了回神,引他们进屋吃了点东西。
时夏,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吃过饭后,一僧一姑娘继续骑马上路。
姑娘仰头数着头顶的星星,道:“义父,一路走来,你都迷倒一大片女子了。我说你去化缘绝对好使吧。不费一文钱,单就凭你这张脸,就能走遍天下信不信?”
僧人看她一眼,道:“长这么大,还要你义父出面靠卖脸谋生活,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少女头枕双手,仰在马背上清脆地笑了。
咕噜噜。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道:“又饿了啊。义父,我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