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盛天光四年冬,辰明宗林泽宸在位,次年会试春闱科开。
皇城北的兴方街东,成安坊的一处客栈外,“徐来客栈”的幌子摇晃在深冬的干冽风中,门前出入的客官稀稀落落,大都穿着书生式的直裰,一脸穷酸相。
“彭!”一个书生被推出门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嘶~”那书生揉了揉屁股,急忙爬起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诗篇,风一吹,害的他在门前到处爬着拦截那泛黄的薄纸。
“哎呀,店家,你怎如此无礼,这些可都是我用来干谒的诗文啊!”书生手里攥着一沓凌乱的诗集,想要去和店家理论。
那店家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握手一辑,“宁夫子,还请见谅,您也应该知道,这皇城北面的街道都是小本买卖,来往本店的也都是你们这些书生,本应体恤你们赴考不易,可你已经欠了我们半个月的银钱了,小店利薄,还请您哪……到别处投宿吧!”
说罢,他便转身要进入店内。
书生急忙拉住了店家的袖子,“店家,你就让我再住一月吧,这不到半月就是新年了,过了年,家里托人带的盘缠也该到了,而且过了年离春闱也就不远了……”书生并不敢承诺店家自己一定会高中,也不敢说日后能给他什么好处。
店家自是不乐意的,他皱着眉一甩袖,“宁夫子,还是别为难我了,你另寻他处吧!”
书生呆呆地看着店家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似是认命一般,弯下腰去追寻那些大风刮跑的纸张。
“叮……铃……”清脆的铜铃声从不远处的风中飘来。
此时的书生还正在面色愁淡地找着那些早不知吹到哪去的那些诗。
唉,这些诗丢了大不了再写一遍,可是……没有钱再买纸了啊!书生越想越焦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来的马车。
马车的四角铜铃声响,车身雕镂着祥云,锦织棉帘随着车身微微晃动。
“书生,让开!”车夫喝叱一声,本以为这书生见到马车会避让,可还在那呆呆站着,急急拉起了缰绳,令马迫停。
书生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事,两匹马仰着蹄子,却不曾嘶鸣一声,眼看着这马就要冲到他。
书生吓得急忙闭上了眼。
“吁!”一道有力的声音从车上响起。
待书生再睁开眼,只见那马就停在自己面前,踱着马蹄,车夫被一个少年挤到一边,那少年身着宝蓝色蜀锦棉服,望月冠下一双飞英眉紧紧地皱着,袖下的一双手被缰绳勒的隐隐泛红。
“要你何用!连个马都驾不好!”见马终于停了,那少年松开了缰绳,怒气看向车夫。
“王……”车夫赔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扬手打断。
“好了,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自会回府。”少年跳下了马车,对车夫说的话,却是看向书生。
“是!”车夫一脸郁闷地扬起了马鞭。
“多谢贵人出手相助!”书生深深一辑,手里还握着那沓诗集。
少年虚扶起他,待书生抬头,他的眼里瞬间放出了光,“果然没看错!果然没看错!”
书生疑惑抬头,看着眼前这一身贵气的男子,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又不敢贸然相问,毕竟自己何时也不会结交这样的权贵啊……
“不知贵人所言何意?”
“公子可姓宁?”少年问到。
书生一脸惊讶,“是,小生鄙姓宁。”
“果真!你可是宁致远?”
“正是!”
“是我啊,木民!宁兄不记得我了?”林普民紧紧握着那宁致远的手。
“木民?阿民!怎会如此的巧!几年前,你离开齐州前说要随父母去京城,竟然在此遇到了你!”
“你这是怎么了,背着包裹,怎得如此狼狈?”
宁致远不好意思地笑了,摸了摸鼻头,“明年开春闱,我来京城应考,这……虽说路上是扣着花钱,但一进京城就被扒去了荷包,靠着些碎银在这店里赖了半月……”
“原来如此,来,我们先去前面,给你点碗羊肉汤,热热身子。”林普民拉着宁致远就要往前面的杂汤铺子里走。
宁致远挪着步子,不愿随去,“阿民……我,我身上……”
“我知道,你放心,不让你花钱!”林普民按下了宁致远,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板凳上。
“你说说,这五六年了,你怎么还是那么抠,斤斤计较!”林普民也坐了下来,搓着手,哈着气取暖。
“嘿嘿……没钱不得省着点花啊,我又不像你,家里傍着个地主,成天无所事事的,嘶~”边说,边嗦了口面。
林普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想起当时见他时骗他自己是齐州的一个地主之子,“也是,那这样吧,你科举前的吃住所用我都帮你出了,也让我这个旧友为你出一份力!”
“那可不行,搞不好日后你还要讹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宁致远警惕地搂了搂自己的包裹。
“哟,刚才还一副落魄才子的样子,怎么见了我就如此滑舌!唉,你这怎么来那么早啊,科举不是明年二月吗?这才刚入腊月,你就已经来了半月了。”
“干……干谒啊……”宁致远又喝了一口汤。
“干谒?”林普民拿起了一张写着诗文的纸,“嗯……嗯!别看你平时抠抠索索,这写出的诗文立意高远,篇幅宏大,诗句清冽俊朗,自成一格啊!以前就知道你有才,这几年又可谓突飞猛进啊!”
说完,林普民将纸顺手放到了自己手边。
吓得宁致远急忙放下碗筷,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还好没沾到油,要不然还怎么给那些大人看啊!”
“你这么紧张干嘛!大不了再买纸,重新写就是了!还有啊,你这纸都皱成这样了,拿到那些公卿大人府上也不会看的!”
“你以为我不想买啊,这京城的纸简直就是天价,我连本书都买不起,都靠着从客栈后院偷几根竹子,半夜做成竹简,这几张纸还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除了要去呈递给那些大儒的诗文,其他都用竹简写。”
“哟哟,瞧把我家阿远委屈的!”林普民一把攀上了宁致远的肩膀,“来,今日重逢是大喜事,我带你去这附近的酒楼玩上一夜,然后给你安置在一处好客栈里,再给你买一箱好纸,让你随便写!”
“阿民……”宁致远一脸感动。
“别这样啊,这样看着我会让人误会的!而且,我也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