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下来,晋州百姓哪家不是白衣缟素,现如今并圆城内只怕是多过一尺的白布刮地三尺也难寻。”苏孝恭还是无动于衷,“本将不是不能救他黄游击一门老少,可这晋州上下,可敢有人担保此去我大杆营一部骑军不会有多少折损?”
“何况斥候探报未曾明了,敌军多少,领兵何人,都是未知之数。”
“人马多寡,行军路线,随身干粮,率军统领,临敌之策,得胜如何全身而退,落败有能保全多少战力,岂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参谋能知晓的?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在最小的折损下救出那一门老少,若是最坏的结果,所救之人皆已死而救兵被围,本将获悉之后,又救是不救?”
在场晋州武官皆哑然,苏孝恭纵然言辞稍犀利了些,所说却句句都切中要害,教人不得不附和。
他们都心知肚明眼下明面上还算平稳的晋州局势,实则暗中早已潮流涌动,蛮人南下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连并圆城中稍有资财的小富之家都在想方设法收拾金银细软南下到相邻州郡避祸。
晋州局势已经糜烂到一兵一卒都不能浪费的程度,这无疑让在场所有武官心底都暗暗涌起无力之感,戎马半生却要在有生之年目睹草原蛮人的铁蹄踏破大尧的锦绣河山,让他们这些武人何以自处。
“在下本不过是在科举上庸碌半生的穷书生,幸得宋将军提携,才能在这间屋内与各位谈论兵事,生平所读,不过几卷破兵书而已。”参谋一振袖露出半截干瘦的小臂自嘲道,“这样的臂膀去挥动刀剑,只怕和把脑袋拱手送人也没什么区别,苏将军所言,确是实情。”
“可既然在座的诸位将军都要袖手做那壁上观,那胡某虽说不才,却也不能对那孤儿寡母熟视无睹。”
说罢这好不容易才在将军府内某得参谋一职的男人愤愤然解下冠冕掷出老远,而后随手在议事厅门前木架上的如林刀剑中拿了瞧着分量较轻能挥动的一把,正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的时候,却驻足停步。
“君家飞将,旧时英烈。”名为胡文静的参谋在议事厅门前忽的仰天大笑,“今日视之,丧家野犬!”
“轻骑百人,从亲卫营中调拨,除此之外,再无一兵一卒的支援。”宋之问将腰间的虎符抛给了胡文静,后者手忙脚乱双手接住,“说这些自寻死路的话,再救不回黄游击亲族,自裁谢罪吧。”
“谢将军。”肃然长拜的胡文静起身时改换了一副谄媚面皮,“这不是担心将军不肯出兵,情急之下才说出些不着边际耸人听闻的言语,将军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小人这一介穷书生计较什么....”
“滚。”
“得令!”
像是唯恐宋之问反悔一般,胡文静抱着那柄不知是屋内哪位武馆的配剑三步并两步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引得柳子义面颊微微抽搐:“将军,胡文静这厮生平只怕连鸡鸭都没赶过几次,就这么仓促上阵统领百人的轻骑,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一个市井游侠儿,短短数年之内跻身晋州军正,似乎也太儿戏了些?”
“将军莫要说笑....”
“去跟在胡参谋的马后。”
“一旦这厮有叛逃苗头就五花大绑押回城中还是干脆就地处决?”柳子义听闻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听凭将军吩咐。”
“倘若真与蛮人大部骑军遭遇,你定要把胡文静平安带回并圆城。”宋之问斩钉截铁道,“那轻骑百人,与你职责相同,若是真不能救那黄游击老少亲族,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胡文静。”
柳子义领命离去时仍是满头雾水,更不消说屋内武官。
六韬之书,何其艰深晦涩,宋之问时至今日,不过能解其中真意二三,而他以此真意问将军府内参谋,唯有胡文静一人,对答如流。
“今日倒是本将好生做了回恶人。”苏孝恭在屋内所有武官离去后,与宋之问负手并肩而立,同看那幅占了议事厅整面墙壁的舆地图,“本以为胡文静此人不过能胜任随军参谋,现在看来,将兵百人,倒是我们小器了。”
“晋州上下,坚壁清野。”宋之问目不转睛,“当真能坚壁清野么?”
苏孝恭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