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夹着雪茄抽了一口:“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会私底下拆别人的信笺。”
“我可没有怀疑你的人品,施耐德。”
亚瑟用餐巾抹了抹嘴:“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是那种十分机密的情报,大臣也不会用如此草率的渠道发件。所以信里的内容,别人看了也没什么。”
“嗯……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施耐德将那封信收回怀中,旋即开口道:“总而言之,大臣原则上同意了你的请求,并且愿意给你拨付一部分活动经费。”
“原则上同意?”亚瑟当然懂这套辞令:“也就是说,这件事可以做,但是出了问题得我自己担着。”
“你可以这么理解。”施耐德解释道:“毕竟大臣打定了主意要和梅特涅争高下,但是不列颠与奥地利总归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因此,如果赞助青年意大利的事情暴露了,还是不太光彩的。到了这个时候,外交部就只能遗憾的归咎于外交官的个人行为了。”
亚瑟品了口发涩的红酒:“我本以为我替托利党出过力,替辉格党流过血,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到头来,我还是没有正式编制,出了事就是临时工吗?”
施耐德闻言安慰道:“老弟,这不一样,你总归是进步了。从前在苏格兰场干一线巡警的时候,有可能因为一起案子处理不当就把你给解雇了。而等到你做了高级警官,要想拿掉你,就只能靠伦敦暴乱这种级别的事件了。而现在,拿下你的前提变成了暗自赞助意大利革命组织,你现在可比以前值钱多了。老弟,这才不过几年的时间,你的行情就涨成这样了,全欧洲的证券交易所里都没有势头这么好的股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亚瑟捏着下巴寻思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施耐德说的那样。如果要说首相和小办事员有什么区别,除了都会犯错以外,那就是前者犯错的破坏性可比后者大多了。施耐德这次来欧洲,不就是为了替帕麦斯顿子爵补他的烂裤裆吗?
喔,如果这么说来,首相和小办事员还有一点区别,那就是后者虽然危害更小,但是犯事没人替他兜着。
想到这里,亚瑟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施耐德,蓦地一笑,与他举杯相碰道:“奥古斯特,有你安慰,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哪里的话?咱们俩的关系,那可是一起挨过鞭子泡过澡的。”奥古斯特品了一口酒,回味悠长道:“更别提,你前天还带我去逛了剧院后台,送了我几双女演员的舞鞋。”
亚瑟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句:“几双鞋而已,值不到许多钱,你喜欢就好。对了,奥古斯特,你……穿着合脚吗?”
“穿着合脚吗?亚瑟,你在说什么疯话?那可是用来收藏的!”
施耐德指正道:“你知道像是多瓦尔、费丽埃这些正当红女演员的衣物首饰在巴黎能卖到什么价格吗?”
亚瑟听到这话,差点喷了施耐德一身红酒。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头就已经有收藏家做起这种‘高端生意’了。
亚瑟用手帕遮住嘴边的酒渍:“是吗?原来这些东西还有收藏价值呢?我还以为大伙儿通常都是收藏上了年头的古董呢,原来现代的东西他们也要。”
施耐德望着亚瑟,一副‘我都不知道你来巴黎到底学了点什么’的鄙夷表情。
“就这么和你说吧,这些衣物服饰只要被女演员穿过,立马就可以在它们原有价格的基础上翻个倍,而且女演员越当红,这个价格倍数就会越高。譬如说伊达费丽埃,那些赶时髦的贵妇人们通常愿意为她佩戴过的戒指给出十倍的溢价。至于她的衣物,由于衣物本身就没有首饰贵,所以衣服的溢价通常更高,有时候都能达到上百倍那么疯狂。”
“伊达费丽埃?”
亚瑟对这个名字简直再熟悉不过,这位巴黎的当红女演员正是大仲马的新情人。两个人天天你侬我侬,亚瑟原本还有些受不了大仲马的矫揉造作和土味情话,但是转念一想,其实这胖子每天晚上都是在抱着一箱黄金睡觉。
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大仲马的吃相比起那群大银行家和大地产商还是好看太多了。
毕竟这胖子干的起码是力气活儿。
当然,这些话亚瑟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毕竟他也不想在巴黎的大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被小巷子里窜出来的黑胖子甩上一枪,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现在的心胸已经足够宽广了。
但是亚瑟还没从对大仲马的羡慕中走出,他转念又想起了一个令他极为心痛的事实。
前天带施耐德参观剧场后台的时候,他也应该顺手进点货的。
果然啊!
还是老话说得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清清白白的发财机会又这么错过了。
一想到这儿,亚瑟只觉得盘子里的普罗旺斯炖肉都不香了,吃起来就像是嚼内裤似的。
不过,一千个人的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口味估计会比较适合埃尔德。
餐馆侍者来到亚瑟的身边,捧着记餐单俯下身子礼貌询问道:“先生,您的汤品要什么口味的?”
亚瑟心不在焉的一摆手:“原味就好。”
“原味?”侍者似懂非懂的琢磨了一下,最后索性耸了耸肩膀:“请您稍候。”
施耐德望着面前这位悲从中来的小兄弟,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便开始讲述起了这几天的工作安排。
“德莱赛特先生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起劲,他不止给我们的银行提供了办公场地,而且为了能够让它看起来更正规,还帮我们搞定了许多合规手续,并拉来了一些新储户。而德莱赛特小姐更是让我大吃一惊,这姑娘如果不是个女孩儿,说不准能够继承她父亲的事业……”
说到这里,施耐德的话语忽然一停。
他谨慎的瞥了一眼餐馆的入口处,那里响起了风铃声,一位风尘仆仆的五十多岁法国中年男人正在门口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施耐德绅士的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两枚银币按在桌上,随后站起身道:“亚瑟,这顿饭我请了。看来今天不适合谈事情,因为还有其他人找你。我先回公使馆,下午会去圣马丁门剧场看戏,如果你要找我,到时候可以去那里。不过晚上你就别来寻我了,我有一些个人事务要解决。”
施耐德刚刚离席没多久,亚瑟的耳边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他只感觉到肩膀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维多克浑厚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老弟,情况不妙,我们得立刻去一趟圣佩拉热监狱。”
亚瑟调整好心情,深吸一口气道:“怎么了?”
“有人死了。”
“嗯?”亚瑟扭头望向维多克,只见这位法国神探的脸阴沉的可怕:“谁死了?”
“马克西弗朗科斯,那个我们要找的伪造犯,他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了监狱里,监狱方面暂时还没有给出死亡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