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几百年上千年如此,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偏偏有个人却不允许这样,甚至专门弄出一个必须按时歇息的法令。这个法令在大唐律法之中没有,只有河北道的檀州密云县才有。”
管事在一旁小声赔笑着,道:“老爷说的是河北顾天涯吧,可惜他这个法令毫无意义。农户们喜欢操劳,他们不会遵守的。”
“你错了!”
长孙无忌一脸肃然,沉声道:“恰恰相反,整个密云县全都遵从。”
管事登时呆住,满脸好奇的道:“全都遵从?日子还能过吗?老百姓就该起五更睡半夜,祖祖辈辈一直都是如此啊。”
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望向田地里的农人。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起五更,是寅时,睡半夜,是子时,一天十二个时辰,竟然只睡两个时辰不到,长此以往下去,人的体魄哪能撑住?所以百姓才会多病多灾,活不过四十已经像个耄耋,腰杆塌了,咳嗽也多了……”
管事搞不懂自家老爷的心思,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小心的赔笑。
却见长孙无忌慢慢转头,像是在眺望河北的方向,道:“河北那个人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做的一些事情看似突发奇想,实则乃是从最基础的角度出发。比如他弄出的强制歇息法令,最开始所有人都在看笑话。但是现如今呢,整个密云县全都在遵守……”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每天只要到晚上戌时,全县百姓必须上床睡觉。早晨五更天的时候,任何人不准起床干活。一天十二个时辰,百姓们可以歇息五个时辰还多。”
“老爷,这样做有用吗?”
“有用,百姓们的体魄比以前强健了。这个法令仅仅推行了半年,然而密云县的情况令人震惊,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或许不知,但是老夫一直在关注着河北的事……今年的秋粮收割,他们全县仅用了三天时间不到。竟然没有一个百姓累死田间,但是田间没有一粒粮食遗留。”
管事满脸不信,下意识的道:“我的老天爷,这怎么可能,秋粮收割这种事,完全就是跟老天爷争时间,百姓们拼命的干活,都把粮食看的比命重要,密云县竟然没有百姓累死,这种事几百年来从未听说……”
长孙无忌再次吐出一口气,道:“如果有机会,老夫真想去密云县里看一看。”
管事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前几日还说,您和顾天涯形同陌路。您还说,整个天策府就您把他得罪的最狠。您还说,顾天涯绝对不会给您好脸看。”
长孙无忌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他现在能力不足,只能在一个县域推行法令,但是他的那些法令,却让我们看到了施政的最高境界,老夫身为太子殿下的妻兄,以后要帮着殿下执掌户部。户部关乎一国民生,乃是江山稳固的根基,老夫以前认为自己乃是最好的人选,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面带苦涩又道:“正因为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想去密云县看看,虽然顾天涯很不待见我,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但是,虎宝宝满月之礼的时候不行。也许此事对于所有人都是个好时机,唯独对我不是个恰当的时机,我若是去了,顾天涯会暴怒的。”
管事明显是长孙家的心腹,闻言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是因为老爷针对隐太子和齐王两家的家小之事吗?”
长孙无忌毫不避讳,点点头道:“那次我要斩草除根,让他认为我心性凉薄。我和他都是皇族外戚,但我却要把屠刀举向亲戚,他却不同,十几万大军之中也要硬保。所以他重亲情,而我则重大势。偏偏此次他的儿子满月之礼,乃是亲朋好友相聚而欢的场面。我这种对着亲戚举刀之人,若是去了等于是打他的脸。”
“所以老爷不能去?”
“是啊,我不能去。”
“老爷,小人有个想法,虽然您不能去参加贺礼,但是您可以去密云县走走啊,大唐是李氏皇家的,河北道属于大唐的国土,老爷您以大唐百姓的身份前去游玩,难道顾天涯还能派人把您赶出密云县不成?”
“这么做,同样属于挑衅。”
“您可以带着大公子一起去啊。”
“嗯?这是何意?”
“伸手不打小孩,而且还是晚辈。虽然顾天涯和您仇视,但他总不能连小孩子也一齐仇视吧。老爷您也别化身百姓前去了,您直接就大张旗鼓的带着大公子去,并且对外宣称,您是带公子长涨见识,古人不是说了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位顾天涯据说很善待小孩,大公子若是去了说不定能有一番际遇呢。”
长孙无忌陷入沉思。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名传千古的老阴货陡然重重点头。
他大声而笑,仿佛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道:“老夫只想着自己得罪了他,却忘了我孩子是他晚辈,若是从亲戚角度而论,冲儿得喊他一声姑父,哈哈哈,李建成他们的孩子能当子侄,我长孙无忌的孩子不能当吗?冲儿若是成了他的子侄,就和虎宝宝乃是兄弟辈的情分,那么,虎宝宝满月之礼需要招待宾客,冲儿也该去打个下手才算不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