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围,尽是血水。
林茜檀只觉得自己在看到里头情景的瞬间瞳孔都收缩了起来,就算不用烛火照应,她也能分辨出,这何家黑漆漆的地窖当中,那血泊里躺着的女孩子,是跟了她许多年的丫鬟待梅。
*
深夜之中,晏国公府的某个大屋子里,几个一身血气的强壮男人,正跪在了一个老者面前,将之前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为首的一个,赫然就是待梅所见的那个要杀她,却还与她说了好一通话的男人了。
男人虽说看着粗壮,在这灯光照亮下,偏偏又有些温雅,他收敛了杀气,正和主子禀报说,事情办完了。
那大晚上还不顾年纪大了,在那儿抓着一支笔在那里作画的男人,是晏国公府上一代的主人,王群。只见他一勾一画,纸面上画的,是一幅松树图。
松,象征刚毅正直,王群素来喜欢。
王群一边画个不停,一边听着男人和他禀报,半晌才打断了那男人的话:“凭着你们兄弟几个的本事,怎么杀个小丫头,还要花这许多工夫。”
那男人点了点头,并不为自己找理由辩解,王群便只当他也是洗手不干这些事许多年,骤然被派出去,可不就是手段生疏了么。
王群又说道:“也罢,也许总有些意外。”之前他派去的那些废物,总跟他说那丫头身边是有人护卫的,他总是不怎么相信。
这一次,他干脆把老属下也叫了出来,果然一次成功了。
那男人又道:“如主子所说,确实有些意外。”他们是牛刀,待梅和王大有就是那被杀的鸡。他们兄弟几个,要杀这两个人有什么难的?
不过是他,临时起了一丝怜悯,故意把刀子捅偏了一些,给待梅留了一口气。他想着,这丫头能不能活下来,全靠造化了。
这男人自己这么想着,自己又忍不住笑话起自己来。那不过就是个丫头,她主子再怎么看重她,难不成还当真为了她大费周章找人?
就算找了,又怎么会去想,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那何家的地底下……自己还说什么,给人留一线生机。可实际上,不还是慢刀子杀人,兴许还叫那丫头死得更痛苦。
夜里时辰不早,王群问完了该问的话,也没什么好说。待梅看见他那天在夏三娘那儿与某些人见面的情形。
虽说,那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就算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也多半不明所以。
然而,未来他和夏三娘都还有大事要做,这小丫头,他想来想去,还是杀了干净。只可惜手下这些晏国公府的护院太过没用,竟是连个丫头也摆不平。再加上他有时琐事一多,竟是干脆把这事拖到了如今。
几个带着血气的汉子便就这么从王群的书房里退了出去,他们大晚上的偷摸摸进来,根本没想过还能碰上什么知道他们身份的人看见他们。
因而,他们在路口上撞见正随意躺在一处大石头上以天为盖地为芦的王善雅的时候,还不吓了一跳?
王善雅同样惊讶。
跟前的几个人,分明是他父亲即使传了爵位给他,也没给出来的几个老心腹,这大晚上的,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里……
王善雅不动声色,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放了走,却是随即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跃了起来,拍打拍打屁股上的灰尘,朝着他父亲王群的住处走了过去。
他父亲的房间那儿,果然大半夜的还亮着灯,看样子,是又找了那兄弟几个过去干了什么事情了。王善雅面目不善,也不用人禀报,径直走了进去。
王群对于儿子会摸了过来,也是不太意外。甚至于在王善雅问他又叫人干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没有隐瞒:“不过就是杀了一只小虫子罢了。”
王善雅知道,刚刚出去的这几个人,都是个什么用途。
他目光中很是不屑,就算不用问,也知道,王群所说的所谓的小虫子,大概又是什么挡了道的无辜之人。
王群对于自己这个和自己从来都是对着干的儿子,有那么一些不耐烦。若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出息,他何至于……
王善雅闻言冷笑:“父亲早就说过,归隐在府里后宅,不问这些外头的事情,如今怎的又心思活络起来?那边那个街道上的那个女人又跟你许了什么好处,叫父亲又干起了这些差事?”一句接一句的。
王善雅不是没有想过,王群很可能是跑了去与夏三娘联络,只是他也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父亲是发过毒誓,说了不再管跟夏朝复辟有关的事情罢了。
那几个跟了王群有些年头的人,便是当年夏朝没了的时候,有些宫里背景出身的人。这些人,一向是王群用来扶持旧主,再创江山……
王群一听便怒:“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别以为她纡尊降贵跟你生了儿子,你就能爬到她头上去当自己是个爷们了!”还有没有点儿尊卑之分?!
父子俩没说几句,又争执起来,最终自然而然是不欢而散的。王群说不通儿子,王善雅也不觉得自己能和王群说到一处去,王善雅从王群那里出来,便叫人去打听,那几个男人都是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情……
王善雅毕竟是这国公府的主人,任务的目标又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王群也不怕他去追查。
王善雅问了问,便知道了这一回倒了霉的人是谁了。
他眉头一皱,怎么杀人杀到林茜檀这个小丫头头上去了?!
*
几个男人终究是留了待梅一口气息。
林茜檀找到她的时候,她当真还就留有最后一丝性命。
林茜檀看也不看边上早就尸身冰凉的王大有,也顾不上待梅身上都是污血。便走了过去亲手小心翼翼地将待梅扶了起来,战战兢兢为待梅检查着伤势。
跟着她一起的人自然懂得将火把递了过去,叫林茜檀看得更清楚些。
可林茜檀还是来得太晚,待梅的生命气息越发地微弱。虽然还有脉搏,却也已经和死了只差一步了。
面对重视之人遭遇大难,就算是最顶尖的太医,也不能够全然冷静,施展医术,更何况,林茜檀只能算得上是个半吊子。
她胸腔当中那颗心跳动得厉害,却竭力冷静下来,好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些可能碰上的情况。医药箱子是随时都准备着的。里头,也有一些急救时用来吊命的珍贵药物。
随行人员正要将医药箱子拿进来,那何家婶子却在看见心爱侄儿的尸体时,闹腾了起来。
林茜檀却像是分毫也不受影响,周逸也干脆利落,走了过去便是一个手刀……
林茜檀眼里,只有面前正气若游丝的待梅。
“待梅,坚持住,这好东西,就算你一条腿进了鬼门关,也能把你拉回来!郎中也在路上马上就到了!”林茜檀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
待梅被她抱在怀里,已经眼皮昏重到撑开也不能,只能勉强在一片耳朵轰鸣之中听见虚空处传来带着回声的女声,知道是她主子来了。又用她那有如蚊呐的声音与林茜檀说了一句什么。
锦荷等人使劲儿捂住自己的嘴巴,叫自己不发出哭音来,打扰了那边待梅和林茜檀近乎是交代遗言……
林茜檀靠得近,又懂得一些唇语,依稀便知道待梅所说的话是:“小姐,你怎么才来……”
林茜檀便笑着解释,眼中却有泪花,叫她视线模糊:“还不是你说,要做那什么东西给我吃,我才饿着肚皮连晚饭也没有吃,这不,特地空着肚子来找你了。”
待梅像是笑了一下,只是那面部动作已经太过无力太过微弱,微弱到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了。
这儿的人,就算都不是郎中,其实也都清楚,看这屋子里这些血流得,离着待梅躺在这儿不能动弹都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她身子里的血都流淌得差不多了,就算郎中来了又能怎么样……
待梅是救不活的了。
冰冷的地窖当中,林茜檀陪着待梅偶尔说上几句,一边就试图将那救命的药丸弄碎了给她喂下去,像是自欺欺人一样,觉得待梅还能救活。
待梅却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哪里会相信林茜檀哄她那些话!只是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能见到林茜檀一眼,她知足了。
可转念一想,郑好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怎么这老半天了,她也没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