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雅却是几乎看也没看一眼。
萧宸固然是倾国倾城,更甚至是金枝玉叶的出身,但两人那一段露水夫妻的日子本来就是荒唐,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君臣之义,没有男女之情。
桌案上一堆等待处理的旧物刚刚忘了收拾,他居然就那么扔在那边。
想到她的画像,又想想她现在在做的事,王善雅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和儿子再提醒一声。
王元昭从东山侯府回到晏国公府已经不早,整座国公府是一片漆黑的。路上的灯具闪烁摇曳,把树影也弄得模糊了。
王元暄从王善雅的书房出来,王元昭从外面回来往王善雅那里去,两人正好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正着。
王元暄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哥哥有着本能的畏惧,看到便又恨又气地离开了。每次和他打照面,分明相似的脸,他这个本来正牌的二少爷硬生生被衬托成了劣等货。
王元昭看了看他背影,随手从旁边叫来一个正在王善雅院子门口守门的管事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管事恭恭敬敬,一点不敢倚老卖老,甚至于连王元昭的眼睛也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清澈却让他总是有一股看不到底的感觉。明明连二十岁都不到,就令人被他的威压制服。他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回二少爷的话,三少爷过来,似乎是与老爷说银子的事。”王元暄和王元昭不同,他那个挂名的职位是供不起他花销的。
王善雅平时不管这些,他便只跟张颖如要钱,今日居然要钱要到王善雅跟前来了。
由此可见,多半是因为郑国公府财务捉襟见肘,连带得张颖如那个私下帮衬娘家的出嫁女也一并得捂紧钱包了。
王元昭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而去,那管事在他走后,才松了一口气……
远处的小厮等着王元昭走了,才跑过来。他是这管事的侄儿,托了叔叔的面子刚进王家做小厮没几天。
嘴上也因此便不知深浅的:“叔叔,这就是那野种二少爷吧?来说什么了?”
换来的只是他叔叔冰冷的一眼。
“管好你的嘴巴,别跟着那起子不长眼的蠢货一起背地里骂人,小心得罪了大佛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元昭耳朵十分灵敏,又特意竖起耳朵去听,自然把那边叔侄两个说的话给听了个大概。
这管事,倒是个沉稳的……
王元昭听见“野种”二字的时候就已经对那个小厮起了杀意的眼因为这管事说这话而平息了下去。正好他已经走到了王善雅书房,王善雅也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是不是阿昭在外面?”
王元昭不用像王元暄那样老老实实等着才能进,王善雅声音还没落下去,他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王善雅也不生气,反倒是笑。
他不由想到林茜檀就曾经和他开玩笑一样说过:“你也别抱怨人家王家人不待见你,你一去,他们兄弟姐妹的父爱全被你抢去,不讨厌你讨厌谁?”
王元昭深深赞同林茜檀这个话。不过,林茜檀说的话只是一半,还有一半说的是,王元昭自己也没把自己当王家人。
在王元昭看来,他认的从来就只有父亲,而不是父亲以外的其他人,自然也更加不是什么晏国公府。
王元昭一进门就看见他娘亲的画像了,他却不在意王善雅喜欢谁,更不会因为王善雅画的是谁就不高兴。
他更不喜欢进来了还多说废话。
他一进来,开门见山就请王善雅帮他一个忙。王善雅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
王元昭离开,王善雅才将那些特地找了出来的萧宸画像拿了起来,亲自蹲到火盆边上付之一炬。回想年少荒唐,悔不当初。
*
这一晚,林茜檀又一次梦回前世。
只不过这一回她梦见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
一片白雾中,她看不清梦里那人容貌,却鬼使神差地知道那个人就是她探寻无果的夏朝三公主,萧宸。
大夏末年,天下乱,萧氏皇族在动乱之中近乎是凋零。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旁支四下逃窜,隐姓埋名。嫡系一脉更是堪称几乎无一幸存。
林茜檀像是看见三公主在近臣的保护下,逃出宫廷,她的怀里一直抱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那孩子,不断用懵懵懂懂的眼神看着她,奶声奶气地喊着“姑母”……
*
王善雅睡得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配合父亲救助夏朝皇室血脉的一桩旧事来。
他用了一个掉包的计策,把三公主萧宸从宫里平安地运送出了当时的是非之地——京城。
夜里急行,到了桐州却不得不停下,只因为三公主因为过于担心和她兵分两路逃跑的侄儿、那个萧氏皇族根正苗红的血脉而骤然发病。
王善雅甚至一字不漏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有父亲护送,殿下不必担心,眼下殿下只有自己安全,才有办法再想其他!”
当时的萧宸兴许也是因为知道皇家嫡支只剩下她和萧胤两人,不能把鸡蛋搁在一个篮子里。又或者因为王善雅温柔可靠,让她下意识信任,但她仍然发了烧,生了病,王善雅便设法将她原地安置起来。
那是一段后来回想十分跌宕的日子。紧张的时局当中,懵懂无知的少女将保护她的年长男子当成唯一的依靠,甚至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不顾自己金枝玉叶,甘愿献身,跪下恳求王善雅在她身上留下一条萧氏的血脉。
若是萧胤死了,这个孩子,便是替补。萧家也还有一个传承的人。
王善雅一时心软,实在看不下去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要命地在他脚下磕头哭求,便答应了她。
可是这些事情,王善雅又要怎么去和妻子解释诉说。
王善雅并没睡着,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正习惯性地翻了一个身子,伏到他的胸膛上,像是睡得有些不大安稳。
他轻轻在妻子额头印下一吻,在心里不知第多少回说着“对不起”。
不仅是为了那些陈年老账,也是为了现今他无力帮助妻子的娘家脱困——张颖如为了娘家的事东奔西走的,甚至于因此都愿意接纳元昭这么一个私生子了。
而王元昭投桃报李,就算只看在林茜檀的份上,也会在张嫣家的事情上出力。
至少,是替张家把朝廷没收去的某一份田产给弄了来,交给了张家。
为了这事,张嫣特地上门,和姑母说了谢谢。
张颖如知道这件事情是王元昭帮她出了力气,毕竟张家被收走的那块地,朝廷可是转手就赏给了王元昭。如此一来,她就更不好意思去排斥王元昭了。
王元昭不求和晏国公府的人怎么亲近,有个彼此尊重,便也差不多了。
张家人是舒坦了一些,然而魏家那边,却是因此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说起来,还是因为张家的那块田产。
林茜檀知道这事,还是魏嘉音自己跑了过来告诉她的。
两人约在外面见面,闲聊的时候,魏嘉音提了提张家那事。
林茜檀听了,只觉得事情实在太巧。
张家的那块地,是京城方圆出了名的好地。山上有一处温泉庄子。魏家的几个宗室子仗着和嫡支有些关系,一听说一整片地方都被给了王元昭,就觉得这里是他们“小舅子”的地方,他们去去无妨了。
结果要求入内却碰了一鼻子灰,丢了脸。
魏家里面也因此闹了闹。
魏嘉音看不上那几个堂兄弟:“还‘小舅子’呢,不过是同堂的兄弟,我大哥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他们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茜檀睫毛颤抖:“那块地上上下下都是肥沃土地,也不怪人惦记。”就算是魏氏名门,传承久了,也难免出几个不肖子孙。
魏嘉音笑了:“说是这么说,但就算惦记,那也是我亲大哥。”
林茜檀知道,那块地之所以价值高,说白了,其实和白马寺是挂钩了的。白马寺后山的活水流到这边,把这边的土地都给养育得肥沃了起来。
又是和白马寺有关……
于是她道:“你们家给白马寺修那什么塔修得怎么样了?!”
魏嘉音听了便笑:“别提了,钱是砸下去了,可工程却停了,我娘神神叨叨的,说是破土动工冒犯了佛祖了。”
魏嘉音的大哥魏嘉彬受了一些伤,据说有人毛遂自荐,给魏家算了一卦。
魏嘉音道:“那个和尚也没说我大哥有血光之灾是因为什么缘故,家里的长辈怎么商议的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最近,那个白马寺的大和尚,就住在她魏家做客人。
两人在外面一起喝了好一会儿的茶,魏嘉音由婢女提醒着匆匆告别:“先不与你说了,我娘请了那师傅看了良辰吉时,说要给我也算一卦呢。”
林茜檀便笑,没有挽留。
魏嘉音迅速下了楼,林茜檀看着她上了车子,飞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