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突然打起了响雷来。
一道狭长的闪电打了下,劈在地面上,震天的声响,将京城中不知多少的人从睡梦当中惊醒了过来。
城里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树硬生生被打成焦炭,狠狠烧了一会儿之后,黑如干灰。
雷电打了半个晚上,人心惶惶,自然也就没人敢于随意出门去看到那棵兀自燃烧的树。
好在除了那棵历史悠久的老树遭殃,倒是再没有别的什么地方着火起来的。
第二天人们起来一看,才发现这棵树也有猫腻。
一个硕大的“周”字显现在了烧毁的树干上,分外地明显。
人们好不容易淡忘的某些事情,像是一下子复燃起来一样,出现在了人的脑海里。
前年中秋宫宴的时候,皇宫里的那一场大火,被人们翻了出来冷饭新炒。大家都在说,那场大火里显现的,不也是个“周”字。
一传十,十传百,不用一天工夫,整个京城的人也都全部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说,前天夜里,那漫天的雷电似乎还隐隐带着紫气……
“主子怎么看?”锦荷在给林茜檀梳头,一梳梳到尾。
林茜檀越来越爱用她,她也乐得能者多劳,为林茜檀做更多的事,这梳头的差事,原本是待梅做的。待梅不在,便由她接手。
待梅空出来的位置,也不了了之,无论是林茜檀,还是锦荷和碧书,都不愿意太快叫别人顶替了待梅的位置。
林茜檀顿了顿。她又没有见过外面人现在在说的那棵大树究竟被烧成了什么样子,也不好断言。
“那咱们去瞧瞧?”锦荷分明是自己想出门,却用这个来做借口。林茜檀一下就看穿了她。
林茜檀无奈看她。一来,她要准备婚期,二来,侯府的琐事也的确需要她协助处理。
林碧香被嫁送出去之后,阴薇像是松懈了担子一样,更有工夫掉头过来和林茜檀过不去。
她们这几天,就算有事出门也都是挑在大晚上的时候从地道走,白天真正人多热闹的时间点上,她们都只有待在家里。
不止是她,另外几个,大概也有些憋坏了。
林茜檀于是道:“就算要去,那也得等晚一些的时候。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帮我把这些府里的账册给看了。”
锦荷于是垂头丧气的。就是图一个白日热闹才出去。又是夜里,也没意思了。
林茜檀心道,阴薇美其名曰是叫她做些管家理账的事,其实就是把一些容易出篓子的麻烦事扔给她。
阴槐葬礼上的事情阴薇根本就只当是巧合,她就不信她这样做还不能试出林茜檀的深浅来。
林茜檀不动如山,随意那些个婆子怎么挑衅使绊子,都恰到好处地将事情给处理了过去。
锦荷和碧书几个人被林茜檀逼着认字,现在的她们不说做什么学贯古今的大才女,起码寻常的文字一定能够看得懂,已经能够帮上林茜檀许多的忙了。
两人说完了话,锦荷认命似的,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到了夜里,主仆几人果真收拾了行囊,从地道进去,去了传闻中被雷火打中的那棵大树。
大树的树干上,也的确有一个“周”字。
只是和白天的时候全然不一样,因为闹出了动静来,所以朝廷派了人将那棵大树给围了起来。大夜里的灯火通明,把树也照亮了。
林茜檀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树干上面的字就像大家在说的,确确实实显示着一个十分自然的字形,任凭谁去看,也会相信这个是上天的旨意。
林茜檀看过一眼,转身便走。她们出来了好一会儿,她还想早一些赶回去睡觉。
林茜檀不说话,锦荷便也不问。林茜檀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是喜欢别人插嘴打断她的。
看守大树的军官正好往偏僻角落里一看,看见一抹影子闪了过去,于是喊来一个下属,叫他一边跟上。
那小兵不多时就回来告诉军官,他跟丢了,并没有把“大晚上不在家里待着还出来乱逛的不轨之徒”给捉住。
那一边,林茜檀却是分明就蹲在树上,看着那边军官和小兵的对话。而底下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天隆帝不在京中,京里守备的兵马自然都是丞相府的人。阴韧这么看重这棵显示天象的大树,是否表示他就是背后操纵这些伎俩的人?
林茜檀很快就带着丫头们离开了那里,下了地道,又回去了林家,那边军官想了想,最终是把事情告诉到了丞相府里去。
军官并不认得林茜檀,也说不清对方样貌,却懂得自家主子大事要紧。
他说了,阴韧还以为是谁家不起眼的苍蝇。
“不过是几个人,这也抓不住?那么本相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那时候刚刚好还未躺下睡觉,这点小事,他不过就是下了个“再有下次玩忽职守,格杀勿论”的命令。
手里的画笔不停,画的依然是心目重永恒的少女。
林茜檀没有证据,不过是在看到字体的瞬间,凭直觉觉得这大概和上一次的“天火”并不一样。
第一次宫里起火,那显示在人前的“周”字的确货真价实是天意,断然不可能被伪造。这第二次,却有不小可能,是人为。
林茜檀觉得,如果她是阴韧,就算这事和他无关,恐怕他接下去也会趁着天隆帝还没有回来,设法将舆论最终牵引到自己身上,用来为自己造势。
她想得不错,不过翻了一个晚上的工夫,就有人“机智”地发现,左丞相阴韧阴家祖宅所在的地名周郡,对应的正是一个“周”字。
这些话当然是在茶楼酒馆闲聊的书生无意当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但百姓这群淳朴的生物最是容易被风向带着走,有人恶意一煽,他们很快也就自己议论了起来,越说越真。
也正是这个时候,离京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天隆帝打了胜仗的消息传了回来。像是有意而为似的,将京中其他的风浪暂时压制了过去。
而实际上,阴韧作为掌握朝政的那个人,也许对于近在眼前的造反叛乱更加清楚一些。
天灾人祸的,虽然朝廷可以采取开仓放粮食的方法来缓冲矛盾,但就是阴韧,也不得不承认朝廷上的公文从他那里传下去,一层一层欺上瞒下的,那些灾民真正分到手里的粮食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天隆大运河带动的,更多是沿岸城镇的经济民生,对于那些偏远得多的城镇,平时普通的年头还好,碰上有天灾的,几场灾害,也就全完了。
阴柾就是从外面刚刚回来的,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很清楚。西南西北的一些城镇已经出现了起义的农夫草寇,反抗天隆帝。
而阴韧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京中的人们却还都沉浸在京城围墙营造的太平假象里面,两耳难闻窗外事。
街头巷尾那些茶客酒客姑且不论了,就连一般府邸之中那些寻常的黄毛丫头也在兴趣盎然地说皇帝怎么怎么打了胜仗。
林茜檀无聊的时候也会听她们说一说。实际上她也知道,真相自然不是那样子的。
大军的确是打了胜仗没错,却似乎和天隆帝没有多大的关系。据可靠的消息,天隆帝实际已经有一段日子都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了。
大营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地方,就算是探子,林茜檀这个做东家的也没有让他们去拿性命冒险的道理。
她只知道,最近的几场仗,都是军中的将领自己打下来的。天隆帝突然就“不适”,无法亲自作战了。
阴韧听说天隆帝不适,已经安排了人不日出发,去给皇帝送药。林茜檀听见消息,皱起了眉毛来。
她也无法确定天隆帝在军中这“不适”,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了。也许是真,也许……是她心里所想的另外一种可能!
*
到刚刚进了六月中旬的时候,林茜檀的祖母沈氏,第一次陷入长达一日一夜的昏厥当中。
林茜檀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被两个儿媳妇围在中间,去请太医回来的小厮当时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林阳德刚刚好出城访友去了,这个时候并不在府里,一时之间,倒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了。
林茜檀不动声色地找准机会靠近到沈氏的身边,偷偷探了探沈氏的脉象,脉象虽然平缓,但却明显地呈现一种衰微的迹象。
时间太短,林茜檀没有机会进一步观望检测情况,就被迫站了起来。只因为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点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院子门外才消停下来。是林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林栋虽然不是沈氏亲生,但母子感情一向真挚,也是因为顾忌着母亲的感受,所以他才在很多事情上对林权这个能力并不如他的弟弟有所退让。
林栋脸上关心着急的神色并不是演技可以轻易演出来的,林茜檀之所以选择试图帮助这位二伯父上位,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他的一番孝心所感动。
“母亲!”林栋身上一身尘土气,明显是从哪里才刚刚赶回来。人到中年的男人说跪就跪,扑腾一下,就在沈氏的床边趴了下来。
沈氏却是昏迷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
满屋子的人无不是为了这个而动容,只有阴薇一个,眼中不加掩饰地露出不屑的颜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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