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也许平日是个刻薄阴诡的人,偏偏为了讨好别人而故意谄笑,那样子看起来便显得有些滑稽。
一柄贵重且不符合林茜檀身份的首饰反倒是一笼糕点的陪衬,这个说法也很新鲜。
九翅凤凰的首饰,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有资格使用。
“瞧公公说的,既然是‘陛下’赏赐,臣妇只有谢恩还来不及,何来‘赏脸’一说?!”
小太监道:“少夫人这就不知道了,早年时候就有天师算命,说过少夫人面相极好,有太乙真人护法的福气。”
林茜檀听他瞎扯,一边要叫人把东西给收下去,但那小太监见状,却是点明了要她当场吃下去,说是宫里的贵人等着她的“品评”。
林茜檀的眼神便冷淡了一些下来。
这种敏感的时候,还是指名道姓给她送来的东西,不说清楚是什么,又不能当场验毒,谁知道里面是什么?
小太监出宫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指示,也不戳破,只叫人把银筷子拿来。
这样,这楚少夫人总能放心了吧?!
接着,便有人双手举过头顶,把糕点和筷子都奉送到林茜檀的跟前。
林茜檀于是不得不接过筷子,从打开的笼子里夹起一块,利用瞬间的时间仔细闻了闻味道,基本确信没有某些“怪味”这才将信将疑咬了一口。
小太监见她已经食用,便知道自己这是完成任务了,便眉开眼笑地一连声说了几句好话。
小太监又执意要放下这一盒子东西,林茜檀让人送他出去。现在是她人在屋檐下,还是给阴韧一些面子好。
就像当初做笼中鸟的时候一样。
随后,林茜檀碰也不碰那些东西,仔仔细细检查了检查自己,又不放心地去请了专门的郎中过来给自己瞧了瞧。
林茜檀曾和楚渐提出过,金蝉脱壳。地道通往城外,可以直接脱困。
楚渐笑说:“阴韧不会对我们下手。”
林茜檀无可奈何,只有陪着留下。
有些话,楚渐也不能明说,林茜檀心里却是明白。阴韧也许是顾念和楚泠的那一段情分。
林茜檀吃了糕点,将簪子收下的事,阴韧随后就知道了。
他心情一好,办事的小太监,便得了赏赐。
小太监退下去之后,偌大御书房之中,只有阴韧和天隆帝二人。
至于那些守卫四周的御前侍卫,对于御书房中的景象视若无睹。
阴韧看也不看床榻上面动也不动却怒目而视的人,继续抬手在奏折上面做批示。他擅长书法,想要模仿天隆帝的笔迹和口气,都不是难事。
天隆帝现在已经基本说不了话,偏偏眼睛不瞎,耳朵不聋,看着往日伺候自己的太监对别人谄媚,怎能不怒。
阴韧只当耳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音是蚊子咬。
宫中内官请示修缮大火焚毁的宫殿,萧太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人知道她是否生还,又是否是已经烧得叫人认不出来的尸首当中的哪一具!
阴韧像是玩笑一般自言自语:“说起来,太妃娘娘似乎就最是喜爱千层玉芙糕,你说是不是,陛下?”
天隆帝眸光闪烁,闭眼不语。
连着几天,林茜檀又收到了宫里赏赐的吃食。
到了最后一回,换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与林茜檀说起话来也更艺术,更圆滑。
话语之中,竟然是有一些林茜檀如果不把那些东西全吃了,宫里便天天送的威胁之意。
老太监也不留下“监视”。
林茜檀当面笑意盈盈地把老太监给送走,回头就皱了眉头,她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是有阴韧的眼线了。
会不会就是之前在她屋子里偷偷翻动妆奁的那个人?
这倒是林茜檀误会了阴韧。
那太监回到阴韧跟前,回禀道:“已经把大人的话传达了。”
阴韧像是自言自语似:“她哪一次不是把我给的东西凭白送给下贱人糟蹋?这次我偏让她吃干净了。”
那些珍贵材料,可都是好东西,安胎的。
老太监沉默不语。
另外一边的楚氏宅邸之中。
林茜檀神色古怪地看着摆在她面前的那些东西。
她鼻子还算灵敏,能够闻得出来其中的成分,既然可以食用,她为了不叫阴韧再骚扰她,并没有再拿去赏赐给寻常下人,而是关起门来……全给了锦荷。
锦荷直抱怨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减肥成功了:“……主子你也说了,这都是孕妇吃的大补之物!”
林茜檀半开玩笑说:“我总叫你挑个看得顺眼的嫁了,你说不。现在怎么又说自己胖?”
锦荷也笑:“嫁不嫁人,和爱不爱美有什么关系?主子你这是强词夺理。”往日晴川在时,两人一有口角,晴川就喜欢拿她身材刺她。
发现自己想到了讨厌的人,锦荷微微有些不悦。不过转念小人得志一般想到晴川如今的下场,她又高兴。
晴川辗转成了如今内城河道上的名妓,前些时候花朝节时还被选上了三甲排名的“小花魁”,小有名气。自有油脑肥肠的财主为她一掷千金,可她必定将林茜檀和锦荷都恨进骨子里。
锦荷与林茜檀说晴川,林茜檀道:“你若愿意,我这里拿一些银子给你,你去帮她赎身,免得咱们凭白被人咒骂。”然后将她远远送走,找户人家嫁了,也就完了。
锦荷咽下一口,有些人,在的时候可恨,不在了,反倒因为没有对手而寂寞了。
*
锦荷说的“不嫁人,一辈子陪在林茜檀身边的话”说得多了,林茜檀也开始相信了。
眼前女子微胖的身子,略显白胖的脸,不算聪明,也不漂亮,嘴巴又毒,却最是忠心。
她吃完了“夜宵”,准备伺候林茜檀睡觉。
楚绛现在全不怎么进屋,林茜檀反正也是一个人睡,看着锦荷给自己铺被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再铺一床吧,今晚你到床上来睡。”
锦荷大大咧咧的,也就是愣了那么一下,就嘻嘻笑道:“好啊,我早就想睡一睡主子这金丝雀的笼子一样的床了。”
阴韧送来的东西,到最后还是剩下了一点,这天晚上,锦荷果然铺了被子,跟着林茜檀一起上了榻。林茜檀忽然就觉得,这天晚上春日的蚊子都不叮咬她了。
锦荷皮糙肉厚,被蚊子咬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睡得深了,醒来时候将林茜檀那本放在床头的《女官典制》给糊了大半页的口水。
阴韧亲自新编《女官典制》,颁发印售,朝中求贤,女人虽然不比男人多,这行事守则却已经制定出来。
*
过了两三日,阴韧像是终于想起城门已经关闭了好几天了一样,终于下令打开城门。随着城门“呼啦”一声做响,门轴转动,浓重的灰尘飞撒得到处都是,城门楼,已经好几天没有打扫清理过了。
消息是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林茜檀的耳朵里,林茜檀道了句:“知道了。”
大批的客商涌入京城,京城一度就像平时一样繁华,可是等这些客商知道京城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纷纷后悔进去京城这是非地里。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走在大街小巷里巡逻,平时吆喝得大声又精神的路边摊贩们也都小心翼翼收敛了声音。
人们默契地像是不想惊扰了什么似的,尽可能小心翼翼。
看似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市井街道,时不时便有人被擒拿着捉出去。
人们纷纷闭紧了嘴巴,唯恐一时说错了什么,被当作同谋论罪。这两年这样的事多了,大家都渐渐习惯。
与此同时,人们也在等待着宫里正式的消息。
打了一场,大家不会是谁和谁打了都不知道。丞相是不是把陛下控制起来,他们都不管,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陛下,你瞧,这天底下没了谁,这世道一样也是照常运转,不会耽误的。”皇宫帝王寝殿之内,失去了对它的掌控的主人,看着他眼中的乱臣贼子登堂入室。
阴韧堂而皇之地进入天隆帝的寝宫,坐在他私人的座位上办公,四周“照顾”皇帝的人,全都姓了阴!
天隆帝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只后悔自己以往没有早些下定决心,一而再犯了心软的错,不然早年宁可背着兔死狗烹的骂名,也要将这人扼杀在幼苗当中,如今养虎成患,受制于人,不能说没有半点活该。
阴韧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天隆帝也有过君臣相知的蜜月期。那时候,他刚刚帮助他除掉燕勇,两人利益一致。阴氏一族也正是从那儿起,势力腾飞了起来。
人心会变,事到如今,有太多事情回不到过去了。
天隆帝只能出声说一两句声音不大的句子,阴韧满面笑意地看着他说,耐心十足。
天隆帝道:“你就是得了这宝座又如何,说不定转眼就交出去了!”
烽烟四起,近在咫尺的眼皮底下,桐州境内的复夏大军,刚刚击破了前去平叛的朝廷兵马,气势汹汹地朝着京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