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胎位原本不算十分端正,或许也有受了一些惊吓的缘故,突然发作起来,孩子出来得并不顺利。
她虽然咬牙坚持,但也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是在越发模糊。
婆子们的呼喊声响在耳边,她使足了力气,想把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给拍出来!
朦朦胧胧之中,她竟然会天方夜谭一样,好像看到有什么人又跑来大树上蹲坑偷看她……
那人必定是身穿她照着母亲留下的设计方案,做出来的迷彩服……
产房里催产的婆子,便莫名其妙地听见林茜檀低低骂了一句:“你这二狗子不回家看你爹娘老婆,又跑来爬我的墙头!”
声音太小,除了她自己,旁人也就听个大概。
一会儿,她的理智又在质问她自己,问着楚绛怎么还没有回来……
林茜檀于是很想开口问一问,姑爷回来了没有,她听见公公婆婆的声音,甚至听得到江芷悦说话,就是一直听不见楚绛的。
这一回,倒是有婆子上来,听清了林茜檀所说的话,咬着林茜檀的耳朵告诉她:“姑爷来过了,只是这产房男人也不能进来的!”
林茜檀没有那个精力去分辨这话中真伪,听了婆子说话,心神一松,差点就睡了过去。
外面。
楚渐拉了江宁娘到一边,叫她安排人:“……喝得不省人事,你叫人去,最好是想办法把他弄起来,自己媳妇生孩子,他倒好,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可产房污秽……”
“嗯?当初你进产房,我不也来了,我现今是缺了胳膊还是没了腿?”楚渐也是受楚泠影响,压根不信这一套。
一说陈年老账,江宁娘总是先矮上三分,犹记得她当年看上楚渐之后,还咒骂过小姑子没安好心……
不得已,随即叫了两个熟知楚绛起居习惯的,过去帮忙。楚绛那儿,是有人看着的。
同一个时候的楚绛,正沉浸在一个美梦之中,他梦见,林茜檀生了一个像她的女儿,他们又商量着再生一个……
“你不是说,你不嫌弃女儿吗?”梦里的那一个“林茜檀”巧笑嫣然,乖巧地伏在他的臂弯里。
梦里的他自己,便捉住妻子的手,亲了亲,笑道:“自然不嫌弃,可俗话也说,一个‘好’字,那是先女后子,咱们有了女儿,是不是该努力努力,造一个儿子出来好凑一对齐全?”
“谁跟你造儿子?”怀里的女人明显心悦于他,脸上一下子就红得娇艳。
这是他从年少知事开始,就梦见过许多回的梦之场景。
被江宁娘派去照顾人的婆子派了个小丫头回去产房那儿,跟楚渐、江宁娘禀报:“少爷又睡了过去了……”
楚渐本来要发怒,可想到什么,心中虽然有气,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
反倒是江宁娘,气恼了起来,不禁抱怨:“哪个黑心肝的,又忽悠他乱喝!知不知道酒多伤身?!”
儿子的变化,做娘的也看在眼里,江宁娘自然十分担心。
这婆子唯唯诺诺称是,不敢说楚绛迷迷糊糊之际,说了几句有些大不敬的话,怨怪母亲把江芷悦带在身边,随时想要塞给他!
婆子说了几句好听的,就退了下去,江芷悦这会儿一副想要过去亲眼看一看心上人的样子,那么明显……
楚渐哪里会把她给放过去,江宁娘倒是想这么干,可也知道这事实在是不合适……
没人知道,另外一边,的的确确有人捷足先登了。
楚渐把儿子小心翼翼安置在自己的书房里待着,又叫了亲信亲自看着,别人一般连院子门进不去。
可锦华并不是那一般的人。
再怎么,好歹还有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过期的公主身份压在那儿,有人敢欺负她,自然也有人仍然顾忌的。她又豁得出去脸皮!
对付几个小厮,还是不成问题。
“既然楚大人只是在楚老大人书房外头的院子休息通风,又不是私密之地,怎么还拦着本宫不让过去?”
锦华也是学习过礼仪的,不过是仗着心中一股念头非得过去趁机亲近心上人而已,故而明知失礼,也还是想装傻充愣一回,强闯主家私地。
她也只是想着,寻常时候根本不容易见到楚绛的她,如果能够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楚绛酒后乱性,说不定就能成事……
这么想的,她便也当真就这么做了。
守门的管事实在拦她不住,只好先安排下属跟上“伺候”,楚渐那院子旁,正有个小林子,楚绛便在那儿待着。那管事自己则是朝着产房所在的位置,飞奔了过去……
楚渐听说,当即就皱眉起来,显然不喜到了极点。这锦华公主滞留着在他家不走本来就不合规矩,楚家也没有庇护锦华的义务。他一忍再忍,这位殿下却似乎弄不清楚自己的定位。若是果真这样,也别怪他回头翻脸不认人。二十年前已经有个夏朝的五公主,他不耐烦了。
可到底还是理智尚在的,楚绛身上毕竟有个不便叫人知道的秘密,若是亲信之外的什么人看见了,不管怎么说,总是不好……
于是叫人快些去强硬拦着,起码也绝不能叫这心怀不轨的公主近儿子的身……
楚渐的强硬态度,也是江宁娘多年没有见过的,那种强硬,并不只是平日和她吵架的时候有的“脾气”,而是真正的杀伐果断,是为人处世磨炼出来的东西。
江宁娘忽然便觉得,也许自己这么多年下来真的是幸运的。红杏出墙,还生下了并非丈夫亲生的儿子,可丈夫对待自己,还是诸多忍让。
是她人心不足。
她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笃信佛理,佛家所说因果轮回,叫她很多时候都不能不反省自己。
这或许也是林茜檀为什么会觉得她那些刁难更像是孩子气的任性了。
可话说回来,她年轻时候种下的因,过了这么多年不曾应验,也不知道那个果,会报应在哪里。
那枝繁叶茂的大树被过路大风一吹,便剧烈地晃动了好几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自然有人领了楚渐的命令而去,楚渐回过头来,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儿媳妇身上,本来他今日是要出门,好在是在门口撞见了去晏国公府“亲戚家”借钱过日子的张家人,这才临时转了个道,往回走。
是那跟着母亲上王家门的张家小姐,对他说过的话,叫他不出门:“茜檀这两日应该就要生了吧?她有事,我总不敢打扰,还请楚世伯代为问候。”
楚渐看着张家人往王家去了,这才转身往家里走,本来也只是想着去看看林茜檀……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林茜檀已经在产房里面待了几个时辰,夜色也早就黑了下来,江宁娘于是一边喊人摆饭:“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老爷也吃一些!”
说着,一边又有下人陆陆续续把院子各处的灯给点了起来。底下的人忙活得热火朝天的,自然就更加没有人发现那本来就在枝头藏得好的男人了。
万家灯火正慢慢亮成一片灯海,只有站在高处看去,才会有那一番十分不同的风景。
阴韧打发了刚刚跟他禀报了什么的下属,独自一人站在城门楼上,往里看,是城里的炊烟袅袅,往外,则是目之所及的大军帐篷连绵不绝……
身边的下属见他目视城外,以为他正在思考应付外面叛军的对策,只有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他只是在想,女人生孩子也太麻烦了些,怎么这半天,也再没个消息递过来。
金属摩擦的冷芒声时不时起伏在他的耳边,阴韧身后阶梯的城下,一队身上衣服大大区别于一般兵将的甲士,正如影随形地跟在主子阴韧身边,他们手中的刀锋冰冷得就是从军多年的城防卫将领看了也下意识胆战心惊着……
这将领不敢看他们,便也跟着去看城外。
他也算是阴韧嫡系,这会儿,他没话找话,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出声问了一个让他自己后悔的问题……
“相爷,城外军中如今似有异动,咱们该怎么办?”
阴韧最厌烦自己想事情的时候有人自作聪明打扰,他冷冷看了那将领一眼,声音凉得叫那将领突然脖子一冷,却是并没有答话。
城外沉静数日的兵马确实有所动静,这也是为何他会被请来城门楼的缘故。可他实际对这并不上心。
外面这些人,不仅今日,明日,后日。就是大后日,都是不会有真正的动作的。
就像他底下这些人,同样也不会明白,他做什么分明一再有机会将这天下权势牢牢抓在手里,却什么事也不做,反而任由自己如今这么被围城。
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或许因为他是个喜好收藏美丽女人的人。
他的后院里,就有这样那样不是用来陪睡的收藏品。
那些女人,都颇有才干,他乐意用她们做事,也总好过成天对着一群秃头肥肚的臭男人。
一旁,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呼喊出什么,就被堵了嘴巴。他惊恐地看着阴韧的方向,被人架着四肢,给拖了下去。
阴韧心情不错,只赏了一顿板子,这将领却害怕得以为自己要从此下了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