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一个鬼脸的丫头这一天正在这处进货出货,刚把老家寄来的货物给弄到手,准备拉回去,不经意地回头那么一看,竟然正好看见了林茜檀。
林茜檀同样看到了她,只是不方便动作。
小鱼面露疑惑,看了看林茜檀的拘谨,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些个个虎背熊腰、眼神不善的人,若有所思……
林茜檀心里已经狂喜开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原以为自己着了阴韧的道,要被就这么带去东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了她……
不知道能不能借着她的手,把求援的消息送回京城?
小鱼是近两年才在京城各家各户的宅院里声名鹊起的。她进出京城做生意,到各家各户去帮佣做工,因为她面相丑陋而被许多人记住。
要紧的是,小鱼并没有去过阴府。
阴韧这人,最是有一个审美,但凡是进他阴家的,面相丑陋就绝对不行。
小鱼从前去东山侯府的时候,就和林茜檀开过玩笑,说那阴家,她是绝对不敢去的。
林茜檀于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阴韧,阴韧在看到小鱼的瞬间,也只是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来。有可能并不认识!
可即使这样,林茜檀心道,她想要借小鱼之手去求援,又该怎么个求援法?阴韧身边高手不少,她如果贸然行动,会不会拖累到小鱼的身上去?!
阴韧叫人去买她用的东西,这能拖多少时间……
小鱼和林茜檀之间,颇有缘分。林茜檀刚刚上京的时候,就是在桐州的码头碰上了小鱼,现在,又是在这码头……
不过小鱼自己机敏,不用林茜檀和她说什么,自己就知道主动找上那去给林茜檀买东西的人,打探情况。
她问得又极有技巧,那阴韧的下属几乎没有看出她故意接近,不免透漏了那么一点可说可不说的信息出来。
小鱼皱眉。
她记性不错,还不至于记不清林家和楚家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眼下又是京城被围困的非常时期,楚少夫人又怎么会和陌生人出现在这里,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她正想着,天上的雨水忽然便大了起来,她身材本来就娇小,这一下,更是被雨水打得直不起来了。
阴韧坐在茶棚里,看着外面的雨水,笑了:“看来你运气不错,这雨势,坐车行船都不便利。”
林茜檀也笑:“相爷好气度,明知我心思,还故意放水。”
阴韧优雅地亲手给林茜檀满上一杯水,笑道:“却不是大度,应该是,若是叫你轻易就跑了,我也不必做这个大商朝的丞相了,你说是不是……陛下?”说着,阴韧转头,对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套着斗笠蓑衣,被人“扶”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林茜檀也看向天隆帝,只见天隆帝这会儿抬起头来,终于露出他的真容,林茜檀看上去,比起她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精神头差了很多。
天隆帝脸上的怒意那么明显,但偏偏虎落平阳被犬欺,脱了那一身金灿灿的龙袍,往日的贵气,竟然是一点也不剩下。阴韧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竟然让他穿了个最破烂的粗布。
说着话,茶棚外面的雨水大了不止一点,一个一直站在阴韧身侧的男人刚好凑上前来,跟阴韧说了句:“主子,这雨恐怕一时半刻不会停。”
言下之意,就是问阴韧要在哪里落脚。
阴韧悠闲得不像是从争夺京城的大战里金蝉脱壳的人。他听了那侍卫的话,暗自思想,半晌,跟那侍卫道:“就刚刚经过那家吧。”
侍卫立刻就去办了。
林茜檀松了一口气出来,这样子,她又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了。
不多时,阴韧的下属已经将一切琐事安排完毕,阴韧颇有自信,根本不怕有人追击上来,会拿他怎么样。就好像这些胜负输赢不过一盘棋局,输了也没怎么样。
然而令林茜檀惊怒的,是阴韧叫她跟他睡一间房。
“还请相爷自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阴韧倒是很愉快:“我这不是怕你主意太多,瞒着我跟谁乱说话?”
林茜檀闻言神色便一冷,她实在琢磨不透阴韧这个人。忽阴忽晴的,没个准。
不过令林茜檀最终放心的是,和阴韧同睡一间,却不必同床。
阴韧似乎觉得,像这样调戏一番,令他很是舒快。
天隆帝将他们两人的对话从头听了个尾巴。年轻时的那些事,他同样历历在目,闻言他不禁冷哼,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笑意。
楚泠就是个交际花,徘徊在众多优秀男子之中,却片叶不沾身,唯二和她确立过关系的,一个是陈瑞,另一个是林权。
他们这些人,就算比陈瑞林权的权势都重,看在楚泠的眼里,也一样是粪土。
现在看到阴韧和他一样,对那人念念不忘,天隆帝忽然便觉得像是找到了什么心理安慰似的,舒服许多。
他时日恐怕不多了。
阴韧引诱他服用上瘾之物,那东西,已经将他本来健康的身体消磨得差不多。能在临去之前,看上这许多好戏,也不算很亏。
住宿的方案自然由阴韧一人拍板决定,林茜檀也好,天隆帝也好,实际上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到了厢房之中,阴韧的确践诺,一个大屋子里,果真有两个分了主次的小房间,林茜檀不愿和阴韧待在一处,一进去,忙不迭地就去了她自己的那一个。
也不知道女儿明天见不到她,会不会哭闹!
又担心自己这万一逃脱不得,要和小包子分开多久?
林茜檀还没有工夫多想,外面就已经传来阴韧和旁人说话的声音。是阴韧的下属,正进了屋子在和他说着什么。
阴韧全不避讳,也不怕林茜檀知道他的秘密,东都有他多少人,他又打算走哪条水路逃脱,甚至于他身边现今都有几个护卫……
“夏军明日之内,应该可以攻进皇城了。”
下属以这样的一句话,用来当作总结陈词。
主子神机妙算。人人都以为他们诓骗强迫大臣们进宫,是为了让他们做人质,其实大臣们就只是转移视线的障眼法。这会儿,京城里的人恐怕还根本就不知道阴韧不在京中了。
阴韧笑:“先前自然会,现在恐怕不会了,你现在立即传令下去,盯着路口,等着王将军!本相这位同僚,可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风流子。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收到消息,追出来了。”
阴韧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了。林茜檀听在耳朵里,心情略显复杂。既希望是真的,又希望不是真的。
她又想起前世时候她临死时,王元昭做的事了。
若说那时候他也是在进攻京城,不正是因为她,放弃了在当时看来极好的机会?
甚至还荒谬到公开在军中开坛招魂!
如今听阴韧说,林茜檀下意识中,就认为阴韧说的这些,不无可能。
这,果真是二狗子会做的事……
阴韧又和下属说了几句什么,下属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到小房间的门前敲门,问方不方便进来。
两辈子的阴韧,给林茜檀的感觉,却不尽相同。
起码,前世时候,阴韧对她,实在说不上有多尊重。
林茜檀没有选择,只有开门,只见阴韧将下人烘烤起来的手炉之类的东西塞了进来,放到了林茜檀的手里。
林茜檀不由想到前世那会儿,董庸将她献给阴韧,阴韧就只当她是个玩物。
林茜檀常以“舅舅”二字讥讽阴韧,阴韧浑不在意。
阴韧心情依然颇好,竟然强拉林茜檀聊起了过往之事,“若非当年阴薇嫁入林家,你娘也不会死。”
林茜檀笑:“丞相大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阴韧笑:“怎么,不叫本相‘舅舅’了?”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舅舅。”为了制造逃脱的机会,林茜檀不介意放缓语气,和阴韧聊上几句。
又道:“若不是阴薇,我林家和你阴家能有什么关系?我娘亲不产后抑郁而死,她的女儿又怎么会认贼作母?而你身为贼人的哥哥,更没有资格让人叫一声舅舅了。”
阴韧说到楚泠,很是追忆无限。
说着说着,这人却自己换了话题,他指了指夜空之中断断续续下来的水滴子,问了林茜檀一个问题,“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同样的夜色之下,的确正有人策马奔腾在前往出京码头的道路上。
他身后的京城城门刚刚因为他的离开而被关了起来,他没看到,另有一匹马载着个人追了过来,却被封堵在了城门之内。
那是魏嘉音乳母的儿子,他奉了魏嘉音的命令,来寻王元昭的。
魏家思前想后,暗中传信魏嘉音,告知魏嘉音王元昭便是夏军统领,叫她早做准备。魏嘉音心思激动之下,忍不住派出乳兄出来探寻。
一路上乳兄因为持有王元昭的信物,倒是畅通无阻,可惜辗转寻找,还是慢了一步。
魏嘉音感染风寒,病弱之中思念丈夫,乳兄眼看着人就在自己跟前走没,不免懊恼。
心想着只能回去跟魏嘉音说,王元昭也许有要紧事要办,眼下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