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死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跟裁云接头了。林茜檀只是听看守她院子的丫头说,裁云这一天下来,状态都有一些不太对。
林茜檀看了一下女儿,也没把这事太放心上:“过几日正好有一批人进来,到时候把裁云调出去吧。”
虽说不知她到底是在翻什么,可还是算了,她懒得再这么叫她待着,将她弄去外院,也罢了,还能让她夫妻团圆。
裁云自然是魂不守舍的。
晴川虽然已经不在林茜檀身边,但她之前却被晴川的钱财收买,说是帮着对方弄个什么身契。
像是晴川那样领了银子被主家放了自由身的人,虽说契约都是归还了的,但证明身份来历的文书,也就是也被称为身契的东西却有可能还被主家收留。
裁云于是心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帮了便帮了,不曾想晴川竟然突然没了。
如此一来,也不知道她和晴川交易时候的凭证会不会落在官府手里。
别人不知道那死的是哪个,裁云一听就知道了。
所以她才会害怕。
怕被官府传唤,怕成了这院子里第二个晴川。
别人可不知道裁云的这一份担心。
反正裁云平时性格就比较古怪,别人看她那样子,也不愿意理会她。这一晚倒是平平无奇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藏着事,裁云开始频频出错,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就已经打破了林茜檀两三个价值贵重的瓷器,磕坏了一只官窑龙眼笔山。
林茜檀心道,如此也好,倒是省了她找理由将她弄出去。
裁云自己也知道不像话,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缘,出了事又有几个人会替她说话。也许是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免得步晴川后尘,裁云不得不说出自己魂不守舍的理由。
“是晴川……是晴川让我帮她偷身契!”裁云性情虽然古怪,但却也不肯像是晴川那样监守自盗。她虽然收下了晴川给她的钱财,但林茜檀的那些贵重首饰她是一样也没有拿走。
林茜檀相信她说的。
她的妆奁里确实什么也没有少。
不过裁云也知道自己这是避免不了被惩罚,所以当林茜檀将她贬谪出去外院,她虽然心中有怨,但是不再敢多说什么。虽说以后月钱少些,可好歹楚家比林家好,就是去了外院也不至于就被欺负。
不过林茜檀也因为这样,知道了晴川的事。
就连和晴川一向有旧怨的锦荷也觉得奇怪。奴婢们的身契上记录的最多就是将她们卖来的牙行信息,晴川要那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若说是寻找自己亲生的父母,那成功率太低了一些!
牙行的人手里的好些童男童女还都是跟拐子买来。牙行的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他们手底下养的那些孩子是个什么来路……
若不是这么一件事,林茜檀都想不起来自己的东西里面还有那么一叠用不上的纸张。
钟嬷嬷亲自去把收档了旧年文契的小盒子找了出来。里面的确留下了晴川当年被卖来东山侯府的收据。上头明明白白写了是哪个牙行的哪个牙婆经手,甚至还写了晴川大概的来历。这样的文契没有法律效力,但却可以作为备份。史上不止一次出过那些恢复自由身的奴才反咬主子一口的故事。旧主持有此物,有个什么官司,也是凭证。
晴川想要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了。
由于时光久远,这些东西就算是妥善收在了盒子里,也已经变得破破旧旧,个别的字体甚至模糊得已经有些看不清楚。林茜檀将某张纸单独抽出,搁在边上,与绿玉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晴川现在怎么样,官府打算送她去哪个义庄安葬?”像是晴川这样无父无母的婢女,又死于非命,等到官府把案子了结下来,往往会将她“公葬”。
而义庄,恰恰是收容这样遗体的地方。
绿玉应声去了。
绿玉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林茜檀,晴川的遗体已经被人领走了。
林茜檀不解:“怎么说!”
绿玉摇了摇头:“外头的人都说,是她和陆家的那位公子有所牵扯,陆公子这才不肯叫她囫囵着给送义庄去。”
再多的,绿玉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情出在画舫上,不管起因是什么,死了人,画舫的东家,也就是那老鸨自然脱不开一身骚。
按照惯例和律法,老鸨就算后台够硬,在这件事上怎么也要吃上几个板子。更何况那老鸨并没有什么后台。
这案子并不难断。
绿玉说,那老鸨已经入狱,其财产充公,名下画舫的人,也从良的从良,另谋生路的另谋生路。
晴川的遗体的确是被陆靖远领走,只不过事实和外头的人想象的全不一样。晴川自己大概也想不到,她费心思寻找的家人曾经离自己是那么地近。
可说再多也没用。就连郎中当时看了她还温热的遗体都忍不住唏嘘,私下和医馆学徒说道:“这姑娘运气也太背了些,一磕一个准,割到头顶大血脉关窍处,真是一击必死啊!”
又道:“不过,她干这一行的,到死还有个情郎不离不弃,愿意将她带回去,多半要给个名分,她也值了。”
外面的人基本上都是像郎中一个样,是这么说的。
*
“混账,那些人岂敢如此污蔑妹妹清名!”
两天后,陆家里,勉强甩脱了京府官司的陆靖远正在他自己书房中勃然大怒,听见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当场愤怒地拍飞了一桌子的杯杯碗碗。
陆府的下人不敢多说,生怕遭遇连累,说完了事,便往外走。
陆家的老爷正好有事外出,也才刚刚收到儿子送去的信,正在赶回的路上。家里自然便都是陆靖远这个嫡长子说了算。
晴川被认定便是陆家当年被拐子抱走的嫡小姐,陆靖远正要不管不顾为妹妹开设灵堂,风光大葬。
可还是面前刚进来的一个管事说的话让他冷静了一些。
“不管小姐身份是什么,外头的人都是一双眼睛看见公子把小姐带走的,自然都误以为公子是少年风流。小姐不慎沦落风尘是事实,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一点,实在不能堵住众人的嘴巴!”
以管事的意思,晴川这个陆家小姐的身份还没办法公开。
“不若等老爷回来,叫老爷认小姐做‘义女’,就说‘晴川’八字与‘小姐’一样,有旺阴之力!如此一来,小姐既能以陆家小姐的身份下葬,又不至于使得她真正的那个身份被风尘经历拖累。”
至于外面人胡编乱造那些陆靖远是她情郎的说法,也会随着葬礼之后慢慢被人丢下了。
平心而论,管事的这个建议十分靠谱。陆靖远不是不知道管事说得有理,可就是心里咽不下那口气!
“刘管事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妹妹之前那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不过是想叫她走得好些!”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姓刘的管事也算看着陆靖远长大,对于当年的事自然都是清楚的。他也知道,陆靖远一直愧疚在心,认为是自己害了妹妹。
好不容易意外找到的人,又当着他的面就那么没了,也不怪这么一个平日稳重的,也会在短短的几天里形象大变。
管事只有叹气。
陆府里的人谁都知道陆靖远和“青楼女子”的事,阴氏自然也道听途说,她虽然并不清楚晴川的身世,但并不妨碍她动一些歪心思。
陆靖远好歹也在京城名声鹊起,晴川的身份也很快就暴露在众人跟前。东山侯府凭白招惹这一桩是非,只嫌晦气。楚家方面听说之后,反而出面派人声称有意帮着料理晴川的后事。
恰逢重阳刚过,天气还算凉爽,陆家的老爷来得及赶回家里,看上女儿一眼。他的元妻已经不在,好不容易有了女儿的消息,却一下子就是噩耗。
他虽说心里也当这个女儿死了,却绝不希望对方是这么一个死法!
阴氏便见缝插针,趁着夜里和陆老爷躺一个被窝,说了好些“内情”,使劲给林茜檀上眼药:“……从前妾身偶尔到姐姐家串门,也是见过那孩子的……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是招人嫉妒……”
林茜檀莫名觉得有人在背后说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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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
毕竟是伺候过自己一场的人,她死了,她多少叫人帮衬,也允许昔日和晴川有些来往的丫头前往祭典。
可那些丫头回来时却说连陆府的门也不曾进去过。
林茜檀不由多问了一句。
丫头说:“陆家管事说了,楚陆两家一向没有什么来往,和……主子你更是没有交情,说是当不得咱们派人过去。”不过陆家倒是将晴川想要的那张身契给收下了。
林茜檀点了个头,算是知道了。
心里懵懵的。别人家有去问候的,陆家可未必是这么个态度。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了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