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天地生就万物,它没有居功;天地使万物生生不息,它没想索取回报。
同样的,万物生灭,人间疾苦,天地也不会干涉。狼吃羊,羊吃草,你觉得草可怜,横加干涉,羊就要死。你觉得羊可怜,横加干涉,狼就要死。
所以,我不以为天地不仁,恰恰相反,唯有让天地间的一切,遵循一种规律,不要利用你凌驾其上的力量,以一自己好恶去横加干涉,才是对它们最大的仁。”
玉衡听了,不禁若有所思,似乎,他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先是愤怒继续迷惘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清明起来。
陈玄丘道:“这就是站在最高处的力量,必须摒弃一己好恶,才能让天地有序运动的道理。
我站不到那么高的位置,我身在这一方天地之中,身为一个人族,如果与其他诸族征战,我自然站在人族一方。
人族内部征战,我自然站在我所亲近的一方。我如今站在大雍一边,要为雍天子出谋画策,所以,我要站在整个大雍的角度,去权衡、去判断,应该怎么做,才是对它最有利的。
在这个局里,我也要像天地一样,保持最大的冷静和理解,选择以最小的牺牲,让它太平、安定下来。”
陈玄丘看着玉衡,道:“昨夜死去的,不是上千人,刚才沈洄禀报,据他们统计,目前已知的死者,已经达到三千三百五十七人。”
玉衡听了身子一震,脸色先是苍白如纸,继而胀红如血。
陈玄丘道:“可我算过了,如果我前日就出手,放出赈粮,将百万难民的危机消解,那些蠢蠢欲动者眼见机会已失,他们会继续蛰伏起来,等待更好的机会。只要一有天灾人祸,他们就会利用,去制造更大的祸乱,为自己创造更好的机会。
一旦让他们找到最好的机会,露出他们的獠牙,那么,死掉的人将不是以千计数,而是以十万、百万来计数,整个天下,都会打得破烂不堪。现在,玉少祝还觉得我做错了么?”
玉衡久久没有说话,直到陈玄丘将要转身离去,玉衡才轻轻地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做到如此理智冷静的?”
陈玄丘慢慢转过身,好看的眉轻轻一挑,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玉少祝谬赞了。我能做到如此冷静,只因我是执子的人。
芸芸众生,都是这张棋盘上的棋子,我不能怜悯于一子的得失,我要通盘考虑,选择能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胜利的办法。”
玉衡问道:“那么,如果你也身在局中呢?”
陈玄丘若有所感,他敏感地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色,对玉衡道:“如果我或者我珍视在意的人身在局中,我当然会选择保护我和我在乎的人。”
“哪怕其他的棋子全死光?”
“对!哪怕其他的棋子全死光!”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终究是个人啊,我不是天!穷则独善其身,达方兼济天下而已!”
陈玄丘走开了,玉衡还站在梅花树下,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旁边人影一闪,一个黑袍负剑的奉常寺神官出现在他面前,正是他八大弟子之首,镜乔。
镜乔疑惑地道:“师尊,陈玄丘明明对我奉常寺抱有戒心,今日为何会把他的算计告诉师尊呢?”
玉衡轻轻叹了口气,道:“因为,他的行动显然就在今日。他知道,就算告诉我们一切,而我们也有心阻挠,现在……也来不及向各方示警了。”
玉衡话音刚落,陈府前门处的上空,便“啪”地一声炸响,阴沉沉的天空中,骤然绽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一条条姹紫嫣红,如秋菊怒绽的烟火渲染了整个天幕,给那阴郁的天色,涂抹上了一层最靓丽的光彩。
随着那“花瓣”的展开,一连串噼啪爆炸的声音传出,随着爆炸声传出,那朵“花”便开得更大、更绚丽。
与此同时,更有排山倒海般的呐喊,由远及近,带着令人战栗的声浪,向陈府门前逼近过来。
镜乔仰脸看着天空,震撼地道:“果然有人出手了。”
镜乔“出手了”三字出口时,天空烟花犹在,但爆炸的声浪已经歇了下去,所以他就听到,身旁的师父也在说话。
似乎师父之前就在说话,只是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被烟火爆炸的声浪掩盖住了。
镜乔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法眼如炬!”
镜乔愕然扭过头,就看到两团炬光烈焰,笔直地射进了他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