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儿一醒来便是叫你,可见敬你爱你,你却如此的狠心,你简直……”徐青城的嘴巴和他的战斗力一样强悍。
男孩儿机敏地转过脸去。
他看不分明,也听不真切。
只是有些模糊的影像与音声传入耳中。
他迷茫着,不知所措。
伸了伸手,似乎又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
那是……
男孩儿迟钝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母亲的哭声。
他与是牵着鞠子洲的手掌,往母亲的位置凑了过去。
“你做什么?”徐青城依然愤怒着。
他一把将男孩儿拦了下来:“不要过去,这女人没有人性的,她会把你杀了的!”
徐青城这边说着,拦住了男孩儿。
鞠子洲站在一边,没有说一句话。
徐青城有些心疼看着男孩儿:“听我说,你母亲……啊……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咬我……”
男孩儿是不愿听徐青城对自己母亲大吼大叫、阻拦自己去见母亲的。
他于是长大了嘴巴,对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咬了下去。
于是徐青城惨叫起来。
男孩儿咬得很重,小虎牙深深扎进徐青城手中。
血液流淌。
徐青城扬起另一只手,手捏成拳头。
鞠子洲立刻伸出两手,拦了一下。
并没能拦住。
徐青城的力气很大。
他被咬了,很疼。
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人恼怒,令人难以忍受。
他准备打下去,打到男孩儿放手。
而含愤之下,他这一拳砸出去的力道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鞠子洲神情骇然。
这一拳是对着男孩儿的后脑去的,要是砸实了,男孩儿是肯定没有活路的。
他没能拦住,那么这一拳……
徐青城脸上一片狰狞。
疼。
实在是疼。
拳头裹挟破空之声,降落到男孩儿头顶。
徐青城咬着牙,将拳头停住。
他瞪了一眼鞠子洲:“你是有多小看我?”
鞠子洲不说话。
“…贵人说…想要这个孩子…是想要拿来做弟子的吗?”妇人开口了。
她顶着红肿的眼眶,看着鞠子洲。
没有期盼,没有希冀。
鞠子洲沉默着。
好久,他慢慢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打算拿他当个儿子。”
“贵人当真……”妇人怔了怔。
“对,他以后就是我的儿子了。”鞠子洲对着妇人说道。
“可以放心把他交给我了吗?”
妇人深深地看了鞠子洲一眼,随后伸手拉住了正咬着徐青城手掌的男孩儿:“你听到了吗,以后要乖乖的,要听父亲的话,知道了吗?”
男孩儿不知道听到这番话没有。
他眼眶里流出泪水。
他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掌。
母亲含泪看着他。
最终一根一根,掰掉了男孩儿抓着自己手掌的小手。
她咬了牙,一把将男孩儿推进了鞠子洲的怀中:“以后要乖乖的,要好好地活。”
妇人推开了男孩儿,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决绝转身,踮脚踩上卓榻,将细长颈子伸进了早已准备好了的草绳里。
然后踢翻了卓榻。
她慢慢挣扎着,体会着儿女们曾体会过的痛。
母子,连心。
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了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双脚不住的凭虚踩踏,想要找到一个依托。
鞠子洲静静地看着。
男孩儿缩在他怀里,双眼血泪,不知道看没看见母亲最后一眼。
他小小的身体正在颤抖了。
“睡一觉吧。今日明日,大梦一次。”
他这样说着,男孩儿仍旧不肯转身的。
他当是看不清楚什么东西的。
但眼里分明一片血泪。
鞠子洲牵起男孩儿的手了。
“走吧,睡一觉,明天太阳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些。”
徐青城处理着自己的伤口,惊骇看着鞠子洲。
这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
妇人仍在顽强挣扎,只是已经渐渐无力。
男孩儿一步步跟着鞠子洲向前走,亦步亦趋,然而始终回头看着妇人。
他眼睛里流出泪水,带红。
徐青城处理了手上被男孩儿硬生生咬出来的伤口之后,回去看了一眼。
妇人已经不动了。
吊死的形状难看。
徐青城皱起眉头。
他觉得不舒服。
但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
回去房间看,鞠子洲和男孩儿都已经熟睡。
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徐青城站在榻前看着鞠子洲。
真的睡着了。
呼吸平稳绵长,身体自然舒展。
他为什么能够睡得着?
徐青城不理解。
鞠子洲是一个站在庶民这边的人,这是他所能够确定的事情。
以他那个仁慈的性情,他是不可能对于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理的,所以徐青城可以理解他急匆匆跑去救小孩子的行径。
但,为什么要收小孩子做儿子?
这是他所不理解的。
更要紧的是,为什么他竟然可以对妇人一家的事情视若无睹,完全的无动于衷?
徐青城无论如何不能想通这其中的关窍。
想不通,他于是便睡不着。
彻夜的深思,到底还是难以理解鞠子洲的思维。
清晨时分,夜幕褪却。
太阳升起来了。
天暖和了。
鞠子洲起身采摘了一些野菜,熬煮了一些肉干汤,与男孩儿、徐青城三人一起分食。
吃完之后,鞠子洲慢慢牵着男孩儿的手,带他散了步。
他仍是看不真切,但已经听得很清楚,而且很是听话。
基本上,鞠子洲叫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办。
徐青城一夜没睡。
他思考了整整一夜,吃完饭,终于有些犯困了,于是他便把屋子里的卓榻搬了出来,自己躺在上面,晒着太阳,睡起觉来。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自己慢慢一点一点将屋子里的妇人、女孩儿、女婴等三人抱了出来,并且以席子卷起,并排放入早已挖好了的大坑里,然后一个人慢慢填埋。
他这边埋着,男孩儿在不远处静静站着,静静看着。
好久,他试着过来帮忙填埋了。
此处工具有些落后,铁器并没能普及到这里,鞠子洲只填了一会儿,便累得不行。
男孩儿却似乎始终都有赶紧,只是一边干活,一边流泪。
好久,连同之前新翻的土地在内的四座小小的坟包完成了。
男孩儿跪坐在坟前,流着泪。
他当该是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他跪在那里,慢慢流泪。
鞠子洲以铁剑砍树,削刻了灵位,并不题字。
男孩儿在那里跪了好久。
他们一家五口之家,如今四个都在家里不出去了。
他不哭了。
作为这个家的长子……他该当出去闯荡了。
“走吧。”鞠子洲不讲理的时候是沉默寡言的。
男孩儿依旧看不清楚面前是的事物,但他已经可以听的分明。
“启程吧,不宜多行耽误!”徐青城叹了一口气。
男孩儿闭上双眼,
他抓住了鞠子洲的衣角,三人一齐走了出去。
艳阳天,秋风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