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里头堵了很多念头,更有很多想要解释的,可,说不出口。
陈矩不喜欢种地,从小就很不喜欢,止不过,他以前没得选,从小开始就没得选。
数代之前,他的家里,情况还是很好的,听闻家中有田宅上千亩,仆婢数十,庸耕之人半百。
后面一代一代,爵位渐渐丧失,家道也就随之衰落。
到他这一代,已经完全沦落为寻常之氓,是要自己一家亲自下田耕种,以给养家人所需。
但种地很累,一亩地一年种下来,也就只有少少的一点点收获,家中的一百多亩地,能够提供的粮食折算为钱财,然后购置各种生活所需,虽说每年都有结余,但每年的那一点钱,能够做的事情又不多。
购置些资产,不够,用来供养口体,又未免太过可惜。
这样年复一年,虽说每年都能看得到一些增长,但完全看不到出头的希望,甚至,父亲因一场小病而死,家中便立即衰落下来。
父亲死后,陈矩和母亲便完全接替了家中的耕种之事,原本家中存留的两卷宝贵的书册,也因之变卖,他也就再没了出人头地的心思。
慢慢年岁增长,家中境况一日不如一日,陈矩也就这样慢慢熬着过活。
前几年的暴雨,冲垮了他家中的老屋,也冲垮了他的家。
尽管王孙政以前所未有的关怀姿态,出人、出钱、出粮,大力救灾,但家中之事,原本就垂危若悬山之崖,这一次推力,他们便可以感知得到,自己已经处于下落的姿态,一切都泡汤了。
在那场大雨落下来的时候,陈矩唯一期盼的就是有一场战争。
尽管战争会是九死一生,但没有战争,他们会活得比死更惨。
然后的事情,是他浅薄的见识里的开天辟地。
世上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们是可以那样活下去的——集体化的劳作,大规模的耕牛和铁犁、金属农具的使用,使得种地简单许多,逢着五日、十日这样的日子,可以吃的到肉。
家中老母亲有人管、幼弟有人照顾、他只消埋头跟人一齐耕地,就可以使一家三口,天天都有一顿饱饭,一顿半饱吃。
这样的生活,他不是没有过。
只是,那都是十分陈旧的记忆里的旧事了。
那是,父亲在时,家里有人撑起一片天的时候。
那种安心的感觉,与饱饱的肚皮混出一种叫人随时可以笑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比起每天三餐、四餐、五餐的贵人们,自然是大大不如。
可家里人很满足了。
他们听着农会的领导说过的,每年将所有粮食汇总,交过税,吃剩的粮食,按着地亩多少和劳动强度、劳作人数分给。
每年,能够获取到的粮食,是没有过去多的,然而他们过得却比过去好了许多。
之后,是王孙政当上了太子,陈矩被征,成为一名兵士,跟随五大夫王翦开始训练。
训练的内容颇为枯燥,而且他们时常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要上战场。
但病弱的母亲不必亲自下地干活、还有了轻便的工作可以做,幼弟也说是因为他当了兵士而符合条件,被送入吏室之中学法,以后更是可以避开兵役,直接成为一名有爵的秦吏。
陈矩虽然有些害怕上战场,但也挺满意。
再然后是枯燥的训练、狩猎。
他们的伙食越来越好,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
只是,弟弟长大,渐渐有些生疏,时常想劝说自己,但又似乎有些嫌弃,母亲的身体也好了,就是与农会的一个小吏人有了些关系,所以再嫁,有了新的家人。
陈矩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