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泉柔第二回见到谢梓材的时候觉得面前的女子与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从前只是空有一副皮囊,现下既有贵气,又显得温和平静。
覃容皓的脸色倒是始终无异,只说她身子先前有亏损,现下又总是忧心太过,胎像便不稳,是以人也显得十分难受,留下了几个药方叫她每日要喝的要又多了几碗。
“那么多药啊……”她为难看了看柳微之,撇嘴,“好苦。”
他笑着摸了摸女子的发丝:“都要当母亲了还说这些小孩子的话。”
那场面便像是这世间平常一对初有孕的夫妻,让人看了心里头也是暖的,覃泉柔抿着唇,唇上也不禁沾染了许多笑意。
她曾经爱慕柳微之,但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足以成为他的妻子,去当妾室也辱没了自己。她这一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好好将这份医术承继下去,做一个医者本分,是以也不算纠结此事。
但是得知柳微之双腿摔断再站不起来的时候,她只恨自己不在他身边,不能略尽绵力。再到后来知道他算是无奈答应了与皇太女的婚事,总是担心他过得不好。
再是放下,也不想看到他此生不顺遂。
但是现下看来,算是因祸得福了。
柳微之送覃容皓和覃泉柔到东宫门前,一路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爷爷似乎脸色越来越差起来。
等到了一处寂静廊下的时候,覃容皓停住了脚步眉头紧锁对柳微之道:“殿下这胎,恐怕是难以保住。”
覃泉柔听得睁大了双眼,而柳微之虽也怔住,却在不久后垂下眼眸,不算是过分意外。
“覃大夫,我只要她能好好活下来。”良久之后他这样坦诚道。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他作揖道。
“你怎么这样神情?”谢梓材见到他走进来的时候总有些不对劲,他却仍旧神色平淡,她现下身子绵软不愿下床。
柳微之不说什么叫人将他扶上了床榻,而后他将人搂在了怀中,她也柔顺轻轻将手搭在他腰上。
“覃大夫还说什么了吗?”
“说你身子底虚空,将来产子的时候恐怕会艰难很多。”他只能往轻巧了说。
“这不是还不到时候吗,你就担心成这样?”她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
“产子一事危险万分,多有一分差错都是万丈深渊。”
谢梓材觉得搂抱着自己的臂膀用了更多的力气,她从未觉得他这样紧张过,不过想起他母亲的事,便也能知道几分。
她拍了拍他的背:“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天命所护。”她那样认真又想逗他笑,柳微之看了心中难受更多了些。
调兵出京的事十分着急,付思远才偶然听到了各地叛乱的风声,不过一日,曾经将他踩在脚下欺侮的人就又跪在了他脚边。
那掌事的内侍笑得谄媚,将他请入自己的房间好好梳整了一番后才勾着腰笑着送他出了门。
那伏在地上的人无不抖若筛糠,本来以为这人得罪了何女史,这辈子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谁晓得皇太女转眼就成了他的大树。
皇太女亲自提起了他曾经在外监军的功绩,此回平定内乱的事也亲自保举他前往,只要安然回来便一定还会如从前一般。
比起他们这些在内宫里摆弄是非的人,他恐怕是十几年来第一个入外朝的内侍,且是有皇太女做依傍,往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
而他们这些人当初将人这样凌虐,恐怕是难有好果子吃了。
付思远登上马车的时候,那掌事的太监还跟随在后头谄媚笑,他良久站在马车前也不动作,笑得那人脸都僵了一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这马车有些高。”付思远看了看自己被磨秃的十指,本来还算秀气的手这几日全是粗糙疤痕了。
那掌事太监脸色变了变,还是笑着蹲下了身子趴在那地上。
付思远踩上他的时候,他脸色涨红却不敢动,付思远是有意磋磨他,脚下的身子明明不住发抖,他却偏偏要站在上面待了许久。
而后他才踩上马车淡淡道:“公公这几日的照拂,我不敢忘,愿我归来的时候,公公仍旧安好。”
那话说得瘆人,那掌事太监跪在地上颤抖了许久也没个反应,等到那马车彻底消失才连滚带爬地起了身。
走到宫门廊前的时候,那马车缓缓停下,付思远缓缓掀起车帘便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他走下马车跟着谢梓材缓缓走在这宫门里,从前糊涂的女子已经变得沉稳精明,付思远听她说了几句话神思恍惚,就那样看着她在前头走着,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你怎么了?”她回头的时候便见到他那副样子,心下有些疑惑。
“奴婢失礼了。”他行礼道。
“你就别跟我这样客气了,这回终究是我害了你。”她听说了付思远在宫中这些日子的事,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而闻言的付思远则是身形凝滞。
他没想到谢梓材真的会特地来打探他的境况,心中也有几分暖意,却也觉得痛恨不已。
他宁肯她不去打听,这辈子就不会知道他本是如此低贱狼狈的人。
“此回山高路远,你好好保重。”她那样笑着,如同从前救下他的时候,那样温和从容,将他从深渊拉出。
他看着她平坦的小腹笑问:“殿下的身孕如何?”
只见面前的女子抚上了小腹抿着唇笑道:“总归还好。”
他第一回听说柳微之的时候,是他将皇太女从池中救出,而后那人在传闻里便成了皇太女的倾心之人。
付思远那时候从未见过柳微之,本也没有机会去见那样尊贵的人。直到他到了外朝,柳微之又恰巧从外头回来,他才第一回见到那人。
的确是气质卓然,让人艳羡家世。
而后再见,就是他坐在轮椅上,交代自己,无论如何,要将罪责推到他一人身上。
“此事皇太女知道吗?”他那时候问。
只见柳微之摇头:“纵然这不是皇太女的命令,想来大人也能明白,究竟怎样做才对她有益。”
他明白,只是没想到从前对谢梓材避之不及的人,反倒成了愿意替她承担所有罪过的人。
现下来看,他们二人过得很好,他松了口气,拜别又登上了马车,终于从这宫廷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