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的思绪又往外发散,她连忙强行按下杂念,佯做整理衣襟,以眼尾余光观察着许晋。
“娘,娘,您看儿的眼睛啊!儿的眼睛好了!真的好了!真好了,能看到了!娘您看啊,您看啊!”
许晋几乎是嘶吼着大声与珠娘说着话,整个人因激动而不停地打着颤,说话时,两只手还在反复抚摸自己曾经的残眼,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面上的神情一时喜、一时悲,一时是快意的舒张,一时又是愤怒的狂乱。
他不再是“独眼儿”了!
他亦不再是“许半瞎”、“小盲儿”、“单眼鬼”等等诸如此类名号所指代之人。
十余年人生,这些如跗骨之蛆般跟着他的绰号,打从今日起,不再与他相干。
他叫许晋!
简简单单、清清爽爽,上承于父母、下继于子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许晋。
只此二字,绝无别号。
许晋死死瞪大眼睛,额角青筋暴起,被抓乱的头发披散着,瞧着竟像有些疯魔了。
珠娘也不比他好多少。
她拉着儿子的手,花白的头发摇着、晃着,如风中零落的败草,嘴张得老大,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只不时捶胸嚎啕,又或顿足大笑,而无论哭或笑皆不似人声,倒像是野兽一船。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这母子俩情绪失控,状若癫狂。
苏音心下微叹着,衣袖一拂,星光乍现,一道禁制已然布下。
如此,这母子俩便也可以尽情享受这人生之喜,相拥而泣了。
苏音转过视线,望向窗外。
暮色四合,细雨如烟,朱朱与阿白皆忙完了活计,正坐在廊下看雨。
两只小竹椅,两个娇娇儿。
红衣的那个晃着穿红鞋的脚丫子,手里还摆弄着一小团晶莹的星雾;白衣的那个则半闭着眼,面色宁静,身周飘浮的冰蓝色星晶起起伏伏,和雨共舞。
苏音于是微笑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到孩子们一切都好更令人安心的了。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珠娘的心情。
足足哭了有半刻钟,这对母子的心绪才算渐复,珠娘也回过味儿来,记起这是在恩人家中,再看儿子形容狼狈,想必自个儿也好不到哪去,心下越发地窘迫,忙替儿子整衣理鬓,又将自己的头发挽了挽。
待粗粗收拾妥当,她拉着许晋便要起身去拜谢,蓦闻一道清音响起:
“罢了,刚才我已受过许晋的大礼,如今却是不必再拜,娘子且好生坐着便是。”
随着话音,一股柔和的力量便托着珠娘又坐了回去。
珠娘情知眼前女子大有能为,自不敢执拗,只于座中微微躬身,咽声道:
“仙姑大恩,奴实是无以为报,只得从今往后日日三炷清香祝祷,愿仙姑福运昌隆、仙寿永继。”
一旁的许晋亦深深拜下,少年的语声铿锵有力:“谢仙姑活命之恩,仙姑往后但有差遣,许晋万死不辞。”
“那正好,我有话要问你,你如实说来便是。”苏音面带浅笑,若东风拂面。
那一刻,正有一团星雾凝于她的喉间,她的声音好似风铃一般轻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