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学步的幼童想要追逐山下的野羚羊,却被母亲严厉地制止,幼童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母亲抱着他低声说,山外有割族人头皮的魔鬼,他们抢走了所有人的家园。
在洞窟里长大的少年,不曾见过广袤的红土地与奔腾的大河,也不曾像他的父辈那样在原野上驰骋。
他看到的只有重山遮挡的天际线,听到的是一天天衰落下去的族人的叹息。
年迈的酋长偶尔会谈起过去,谈起那些没有死亡也没有枪声的日子,谈起少年的父亲当年是如何勇猛,夺得了部落第一勇士的名号。
然而,少年总弄不明白勇士的意义。
如果一个每天躺在床上吸食烟草的人也算勇士的话,那白发老骷髅才是洞窟第一勇士,因为少年几乎就没见过他从床上下来过,那散发出奇异香气的烟草让老骷髅的洞窟里总是烟雾弥漫。
少年慢慢地长大,族人也越来越稀少。
他终于迎来了十六岁生日。按照部落的习俗,这一天要为他举办盛大的成人礼。
可是,篝火和鼓声会引来恶魔,这最后一片属于原住者的土地不能被暴露,哪怕这里只有一片贫脊。
少年有些失落,但父亲却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张开一口被烟草熏黑的牙齿告诉他:
“跟我走。”
那是少年第一次看见父亲骑马。
那匹老马已经瘦得跑不动了,父亲牵着它、带着少年,走出了洞窟,走出了那个逼仄的家。
他们走进了无垠的原野,少年第一次看见成群的野牛和野马,也第一次看见广漠的天空与夜空下低垂的星河。
他们走得很慢,远远绕开那些夜晚还亮着灯火的城镇,还要小心地躲避猎杀者的追踪。
可少年很快乐。
他喜欢这样向着远方不停地走,也喜欢这样陪伴着他的父亲。
如果父亲不是经常停下来吸食那种奇怪香气的烟草,就更好了。
但即便如此,少年也很满足。
他们走了三个日出还是四个日出,少年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他知道他们已经离开家很远,有一次,他甚至还看到了奇怪的钢铁怪兽,它奔跑在金属铺就的轨道上,头部冒出浓浓的白烟,巨大的呼啸声比野马的嘶鸣还要惊人。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边。
河水从他们的眼前奔流而过,正午的阳光照在河面上,金色的波光刺得少年眯起了眼。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呼哨。
当他回过神来时,枪声与硝烟同时扑上他的脸,他看到父亲重重跌倒在地,而他的身体也落入尘土,视角与大河的河床齐平。
少年觉得冷。
明明还是正午,阳光那样灿烂夺目,可他身体里的热气却还是从胸口和后背流了出去,就像那里开了个洞。
少年听见了从自己喉咙里呼出的气流声。
他突然很想念母亲,想念那个狭小但却温暖的洞窟。
【我……再也回不去家了么】
少年想道。
他很想再看父亲一眼,可他的脸却始终朝向河流。
金色的大河无休无止地流淌,河水声大得盖过了四周的喧哗,少年看到河床的细沙里沉淀着无数细碎的金光。
那是他投向这世界最后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