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每响起一声闷雷,上尉右手侧的河谷村都会飞起一片碎石和泥沙。农民的房舍在呻吟中倒下,浓烟在废墟中升起。
还有几个粗树枝样的东西也被甩到天上,旋转着落地。上尉来不及辨认,但他感觉那是人类的断肢。
在萨卡希奇上尉身旁,来自各个大队的五百余名火枪手匍匐在沿岸的田堤后面,各自相隔一米左右。
他们所在的田堤只有一米多高,由碎石和泥土筑成,上面栽种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以固定土壤。
这道田堤既是用于画界的田埂,也是防止雨季河水泛滥的矮堤。不过,此时此刻,它主要是雷群郡和边江郡火枪手的胸墙。
萨卡希奇上尉扒开灌木,看着身着浅棕色上衣的士兵伴随着鼓点,成排走下山坡。
密集的枪杆好似榕树的气根,长枪的剑刃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绘着骏马的军旗从头盔和枪杆里面被伸出来,掌旗手被保护在阵列中央。
从军旗来看,进攻联军左翼的部队来自“整编新垦地军团”,也就是原本直属于亚当斯将军的人马。
因为萨卡希奇上尉使用着和他们图案相似的旗帜,仅在细节上有些许不同。
虽然不愿意服输,但是上尉不得不承认,斯库尔上校的判断准确无误。
敌军在火炮阵地前方摆出六个步兵大队,两翼还布置了骑兵。
如果萨卡希奇真的孤注一掷,渡河强攻火炮阵地,那么东岸那片刚刚收获过的麦田就会是他的屠宰场。
但是此时此刻,踏入这片杀戮地带的不是萨卡希奇的部下,而是浅棕色上衣的大议会军士兵。
利用火炮的射程优势,大议会军成功迫使“叛军”左翼各部撤出河岸防线。抓住“叛军”左翼各部后退的战机,大议会军的右翼各方阵开始向前推进。
不过,大议会军右翼的指挥官如果认为他的敌人会拱手让出防线,那他一定和斯库尔上校不太熟。
弹药已经装填,火绳已经挂好,雷群郡和边江郡的火枪手埋伏在田堤和灌木丛后面,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开火药池!哪个乱开火我弄死他!”萨卡希奇压低嗓门,凶光毕露地警告。他推了一下两侧的火枪手:“给我往下传!”
与此同时,大议会军的六个方阵正在径直逼近河岸。
浅棕色上衣士兵们排列整齐、步伐平稳,军容堪称雄壮:
手持长戟的缨盔军士走在方阵最前边,肩扛火枪的士兵分布在方阵四角,第一排的长矛手装备着带铁裙的胸甲,后排的士兵也大多戴着铁盔。
但是在距离河岸大约五十米的位置,他们遭遇迎头痛击。
萨卡希奇稳稳瞄准了方阵前方的一个白缨军士,利落扳开火药池,毫无怜悯地按下发射杆:“开火!给我打他们的持戟佬!给我打他们的双饷兵!”
田堤溢出一缕缕白烟,就像被水汽顶起的锅盖。河岸枪声大作,许多最前排的棕衣士兵应声栽倒。
萨卡希奇刚刚打完一枪,来不及确认战果,立即又从身后的士兵手里接过另一支装好弹药的火绳枪。
当他再次贴住枪托的时候,他发现刚才瞄准的白缨军士已经捂着胸膛跌坐在地。于是他调转枪口,又瞄准另一名第一排的“双饷兵”,沉稳地打开药池、按下发射杆。
其他火枪手也是如此,打一枪换一枪。因为他们匍匐的姿势使得他们难以把火药倒进枪管,只能依靠身后的战友帮助他们装填。
两轮射击以后,西岸的枪声稀疏下来——火枪手都在手忙脚乱地装弹。
而大议会军已然从遇袭的短暂惊慌中恢复,战线末端的方阵继续推进,试图包抄河岸守军。同时正面各方阵的火枪手迅速上前展开。
这一次,轮到东岸响起密集的枪声。
萨卡希奇上尉一时间被压得抬不起头,铅子击中田堤、灌木丛,扬起阵阵灰尘、打得枝叶横飞。
上尉哈哈大笑,冲着田堤后面的部下们大喊:“那群蠢货在瞄准哪里?树枝?泥巴?小伙子们,咱们可以在这里跟他们玩一整天!”
话虽如此,但是东岸响起的枪声确实比西岸更密集、更有节奏。
然而,就在大议会军右翼指挥官认为自己成功压制面前敌军、只待侧翼友军包抄到位的时候,循着枪声赶到炮兵阵地的萨内尔上校却险些被气炸肺。
或许因为地势缘故,农田里的前线指挥官无法确认敌军的兵力,但居高临下的萨内尔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叛军”左翼各部还龟缩在重炮有效射程边缘,河岸上哪有什么敌军?不过是一些火枪手在负隅顽抗。
而且“叛军”躲藏在田堤和灌木丛后面,议会军的火枪手难以有效杀伤他们。反观议会军的士兵傻站在刚收获过的农田里面,活脱脱就是靶子。
紧急将圆弹换成霰弹的炮兵指挥官也感到有些棘手——拿重型火炮轰击那些分散在田堤后面的火枪手,无异于浪费弹药;不动用大炮,那就只能束手看着友军挨打。
不等炮兵指挥官请示,怒不可遏的萨内尔已经纵马冲下丘陵,他大骂无能的方阵长,喝令后者冲锋,同时调动两翼的骑兵分队渡河包抄敌军。
萨卡希奇上尉看到河对岸一名校官从土坡驰下,紧接着笨拙、迟钝的敌军方阵“苏醒”过来,敌军战线两翼的骑兵也有了动作。
萨卡希奇上尉知道该撤退了,但他忍不住还想赌一把。
“快!给我枪!快呀!”萨卡希奇紧盯着河对岸身穿校官制服的身影,急躁地催促部下:“给我装好弹药的枪!”
身后的火枪手飞快地从枪管里拔出通条,将火绳枪递给上尉。
萨卡希奇亲自挂上火绳,架稳枪身,瞄准远处正在挥动胳膊下达命令的校官,祈祷着扣下扳机:“让我结束这场杀戮!慈悲的主!”
火光一闪,铅子离膛,等硝烟散去,萨卡希奇失望地看到,那个校官还好好地坐在马鞍上。
与此同时,萨内尔上校摸了一下脸颊,猛刺马肋、转身便走。
看到对方跑了,萨卡希奇砸了一拳田堤,下令:“吹号!撤退!”
尖利的号声刺透战场的种种杂音,田堤后面的火枪手纷纷爬起身,奔向远处的方阵。萨卡希奇也提起佩剑,大步流星朝着自己指挥的方阵跑去。
然而,就在此时,大议会军炮兵指挥官抓住了“叛军”火枪手脱离掩体的时机,厉声下令大炮开火。
三十二磅加农炮喷出浓烈的硝烟,向着正在逃命的背影洒下无情的铅雨。
西岸的麦田仿佛被梳子刮了一遍,霎时间多出许多道“划痕”。许多火枪手跑着跑着突然毫无征兆地扑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当听见背后传来的雷鸣声时,萨卡希奇上尉立刻向着身旁的部下们大吼:“散开!”
但是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最后的命令消散在他的胸膛。萨卡希奇被核桃大小的铅弹扯得血肉横飞,他重重倒在麦田里面,告别了此后的一切杀戮。
大议会军的六个方阵呐喊着冲过了无名小河,轻骑兵也从两翼包抄上来,意欲将“叛军”的火枪手尽数砍杀。
然而西岸的各方阵也敲响战鼓,军旗招展,雷群郡和白山郡的六个方阵迎击大议会军的六个方阵。
与此同时,隐蔽在河谷村高地后方的雷群郡骑兵斜地里杀出,将“伪军”骑兵的一翼拦腰截断。
在河谷村北面的田野,两支大军轰然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