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老一少两名士兵牵着驮马出了城,朝着城西的山岭进发。
与大多数蒙tc市的相同,号角堡也坐落一处山谷之中。只不过号角堡所在的谷地更大,城市周围的山坡也更平缓。
下了大路,穿过城郊的村落,沿着牧羊人踩出的蜿蜒小径,两名士兵艰难地向着山顶爬去。
越往上爬,四周的植被就被越来越稀疏,路也越来越陡峭。白色的山体开始毫无遮盖地暴露在地表外,不时有脱落的岩块从山坡上滚落,惊险地从两人身旁掠过。
一直走到下午,两人才抵达目的地——位于山嵴上的一间简陋石头小屋。无论是人还是驮马,都早已累得汗流浃背、膝腿发颤。
站在石头小屋前方,年轻的士兵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扭头望向老兵,困惑地问:“是这里?”
后爬上来的老兵喘着粗气,打量着石头小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瞧了瞧来时的路,又查看了一番小屋四周,努力回想许久之后,才最终给出回答:“就是这里。”
“可不像是荒废了。”年轻的士兵小声滴咕。
老兵牵着驮马走向小屋:“进去看一眼就知道。”
石头小屋的门用一截树桩从外面抵着。挪开树桩,走进屋子,只见墙角用木板和石板支起了一张简陋的床,上面铺着些已经被压薄了的干草。
床边还架着一口被烧得发黑的铁锅,铁锅后面的石墙也已经被熏得黑黢黢的。
老兵抽出床板下的割草镰:“放羊的把这里当成了落脚的地方。”
“那咱们怎么办?”年轻的士兵挠了挠头:“要把这些破烂都扔出去吗?”
“不用管他。”老兵摆了摆手,示意新兵干活:“我们办我们的事。”
随即,两人合力从驮马背上卸下鞍袋,抬着鞍袋从屋外的台阶登上屋顶。
从屋顶俯瞰山谷,位于谷地中央的湖泊就如同一滴洒落在青绸上的水银,在阳光下反射出近似金属的光泽;
坐落在湖畔的号角堡则好似项链的装具,将湖水环抱于怀中,红瓦白墙,分外美丽。
整整一天走下来,年轻的士兵还是第一次有余力回望来时的路,他忍不住感叹;“就冲这个景色,爬一天山也值了。”
老兵也有些被触动,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似乎是努力在把此刻的号角堡和记忆中的景象联系起来。
片刻后,他转过身,背朝宁静祥和的山谷,继续埋头干活。
随着清理工作继续进行,在石头小屋的屋顶,一座冶炼炉似的东西显露出原形。
老兵掏净炉底的积灰,又用石头和泥土修补了垮掉的炉壁,然后将驮来的木柴干一层、湿一层地垒在炉膛内。
“是这样弄得吗?”一旁的年轻士兵有些不信任地问。
老兵的手停顿了一下,目光也暗澹了些,很快又继续垒了起来:“太久了……我也记不住了。”
木柴很快填满了炉膛,老兵从腰畔解下油壶,把灯油转圈浇在木柴上。
到最后一步,该点火了,老兵取出火镰和燧石,却一直没有敲下去。
年轻的士兵见老兵迟迟没有动作,十分不解。
“还是你来点火吧。”片刻后,老兵把燧石和火镰递给年轻人,沙哑地说:“轮到你们了。”
年轻人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火镰和燧石。
随着火种从底部被塞进炉膛,荒废已久的“熔炉”再一次窜出火舌。
紧接着就是烟雾,先是丝绸似的黄烟,而后越来越浓稠,近乎于黑。烟雾压过了火焰,被山顶呼啸的东风在空中拉成一条倾斜的石柱。
老兵眯起眼睛,望着西南方,那是下一处烽燧的所在。如果是在三十年前,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下一处烽燧就该做出回应。
但是等了很久,远方的山嵴上什么动静也没有。想来,那里的烽燧与号角堡的烽燧一样,也都早已荒废。
然而下一秒,苍凉低沉的号角声从山谷中央的城市传来,回荡在群山之间。
废弃的烽燧又一次被点燃,国政宫房顶上落满灰尘的铜号角也被吹响了三次。
听到角声、望见烽火的蒙塔人无不为之驻足观望,年轻者困惑不解,年长者久久不语。
烽烟是“武装”的命令,号角是“征召”的前言,它们共同出现在此刻,向所有蒙塔人宣告了无战时代的终结。
“回去吧。”老兵扭头走下了烽燧台。
这一次的和平,整整长达三十年,是他记忆里最长的一次。
但它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
响彻全城的号角声同样让陆军总署的军官和文员们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抬头倾听。
然而号角声甫一沉寂,无论是军官还是文员,全部都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回到原有的工作中。
每个人都刻意维持着表面上忙碌和平静,仿佛只是几滴雨水落入湖面。
而所有人都知道,在他们头顶上的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里,从各自治州被紧急召回总署的陆军高级军官团,正在进行一场关于蒙塔共和国的命运、乃至联盟命运的会议。
在陆军总署供职的每个人都无比急切地想要知道会议的结果,他们只恨自己的耳朵不会飞,听不到会议室里在谈些什么。
然而,事实上,会议室里什么都没谈。
难得共居一室的蒙塔陆军将军和上校们沉默地抽着烟斗,谁也不开口。
令人窒息的烟雾弥漫在整间会议室中,连烛光都变得晦暗,一如在场军人们阴郁的神情。
从国政宫发来的公函被扔在桌上,甚至没有被启封。
但就算不打开公函,在座的高级军官们也都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内容。
虽然早在两年前,许多蒙塔军官就认为帕拉图内战将会是联盟全面内战的导火索——不,准确来说,早在联盟制宪之初,就已经有很多人对于这个不稳定的政治结构做了悲观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