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向新垦地的自由人们――这片土地上最富有、政治权利又最受压制的群体――施加影响,那么没有比全体自由人大会更好的场合。
对于新垦地的自由人群体来说,从卡伊莫尔兰口中吐出的话语,也远远比新垦地军团张贴的公告更具说服力。
然而就连卡伊莫尔兰和他的赞助人也没能真正准确地意识到,他们的行动将会产生怎样的回响。
借由卡伊莫尔兰的叙述,分散于在场众人头脑中混乱、矛盾又模糊的「记忆」,正在被重塑为一致、连贯、清晰的「历史」。
这段历史从一场悲剧开始,被一个野心所推动,由此引发了更多的悲剧。
这段共同记忆将会被自由人们带回家乡,并通过传播、重复和互相印证不断自我强化,最终塑造新垦地行省――乃至帕拉图共和国――的每一个个体对于「历史」的认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卡伊莫尔兰还站在审判席上,距离绞刑架只差一步。
斯库尔梅克伦神情严肃地听取了卡伊莫尔兰的陈述,他本已拿定主意,只要卡伊莫尔兰的陈述有任何编造和构陷,就立刻将后者拿下。
然而出乎斯库尔梅克伦的意料,卡伊莫尔兰的陈述相当客观公允,连斯库尔也不得不认可。
甚至对于新垦地军团反抗诸王堡政府的举动,卡伊莫尔兰多有回护,并未简单将之定义为叛乱,而是诚实地告知在场的自由人,早在诸王堡派兵「协防」特尔敦部时,格罗夫马格努斯就已经决定要铲除新垦地军团。
很可惜,斯库尔梅克伦并不打算因此「原谅」卡伊莫尔兰的搅局。
「既然你已承认所犯下的罪行,卡伊莫尔兰。」斯库尔上校敲了敲木槌头,沉声宣判:「我宣布……」
「等等。」卡伊莫尔兰立刻打断斯库尔上校的发言,高声抗辩:「我何时认罪了?」
「你刚刚所说的一切,就是对你的罪行的供认。」
「我只是陈述了我所参与的一切。」卡伊莫尔兰针锋相对,一字一句地反问:「斯库尔上校,我何罪之有?」
黑水镇的理查以及许多自由人的心弦,都瞬间紧绷起来。在场军官们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大家都意识到,最要命的关头要来了。
「你加入格罗夫马格努斯的阴谋,参与诸王堡政变,协助格罗夫马格努斯组建伪政府。」斯库尔上校厉声喝问:「你无罪吗?」
「我无罪!」卡伊莫尔兰毫不退缩:「加入格罗夫马格努斯的计划,我无罪!参与诸王堡政变,我无罪!组建第二共和国,我无罪!」
卡伊莫尔兰身体前倾,双拳重重砸在审判席的围栏上,昂起头颅,傲然扫视全场:「我唯一的罪行,就是没有早点这样做!没能在阿尔帕德杜尧姆那群疯子将共和国拖入深渊之前,将共和国从他们手中拯救出来!」
「混账!一派胡言!」盖萨上校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掌拍在膝头,腾地站起身,大骂卡伊莫尔兰:「阿尔帕德杜尧姆将军为国征战二十余年,所立战功不可计数,怎容你这个混账口出狂言!把他给我拖下去!」
「为国征战?这话才是一派胡言!」卡伊莫尔兰拧过头来,他瞪起眼睛,鲜血涌上脸颊,像一头狮子一样死死盯着盖萨阿多尼斯,咆哮如雷:
「盖萨阿多尼斯,那你可敢告诉我,是谁承担了‘为国征战"的军费?!
「是谁流了‘为国征战"的鲜血?!
「又是谁攫取了‘为国征战"的成果?
「又是谁在‘为国征战"中赚得盆满钵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在场的自由人既感到无比痛快,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卡伊莫尔兰代他们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同时也硬生生撕下了新垦地军团的脸皮。
盖萨阿多尼斯被气得浑身发抖,头皮上的暗青色的血管纷纷凸起,却又哑口无言。
短暂的沉默中间,三名白山郡的尉官冲向审判席,抓着卡伊莫尔兰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就要拖出大议事堂。
而卡伊莫尔兰死死抓住审判席的围栏,无论如何也不撒手。
场面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大议事堂也瞬间变得乱哄哄的。
目睹这一切的自由人们愤慨至极,他们紧握双拳,屁股抬离了座位,焦虑地舔着嘴唇,想说话又不敢开口,只能焦急地左顾右盼,期望有哪个勇敢的人能第一个出头。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而威严的声音,荡平了大议事堂内的所有杂音,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住手――让他把话说完。」
众人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端坐在铁峰郡座位区的最前排,毫无畏惧地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正是「狼之血
」,温特斯蒙塔涅。
白山郡的三名尉官停下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随即,斯库尔上校重重敲响木槌头,重新接管了局势:「肃静!」
然后他朝着三名白山郡军官摆了摆手:「退下。」
三个白山郡的尉官如蒙大赦,立刻放下卡伊莫尔兰,向斯库尔上校抬手敬礼,回到了座位。
事态的发展已经脱离了许多人的预测,在场的自由人们都不知道今天会如何收场。
可是卡伊莫尔兰却不准备善罢甘休,他艰难地站起,肩膀和手臂低垂在身畔,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上衣已经被扯得破碎,头发也凌乱不堪,然而这一切并未削弱他的气势分毫,反而让他的形象在自由人们眼中愈发高大。
「你们不是要审判吗?
「你们不是要和旧体制一刀两断吗?
「你们不是要再造共和吗?
「那好啊!」卡伊莫尔兰喘着粗气,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向着大议事堂的所有军官咆哮:「把你们也放到审判席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