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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澶渊之盟

自赵恒亲征澶州,几番交战,颇有小胜,与辽军形成僵持之局。再加上上次萧达凛探营被床子弩所伤,辽军慑于宋营弩弓的威力,也不敢太过逼近。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辽军深入宋国腹地,粮草供给线漫长,寇准又采取坚壁清野的办法,辽军一路所进州县,粮草都已经搬光。原本辽军并非一路过关攻城而来,而是一路纵深到底,因此初期边关各镇都未及分兵,及至赵恒亲征澶州,全国各地驻军重镇都派出勤王军,陆续向澶州进发。

萧太后进退两难,只得打出手中的一张秘密牌来。

一日,赵恒正在帐中,寇准报上来:“禀陛下,辽军派来王继忠求见陛下。”

赵恒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赵恒于王继忠自然不陌生,他是赵恒在蕃邸时的旧臣,赵恒十五岁开府之时,就已经侍候赵恒了。赵恒登基,王继忠升为定州知州。去年也就是咸平六年四月中,王继忠与王超、桑赞领兵战辽,结果王超、桑赞临阵退师,王继忠虽然力战,但还是被萧挞凛所俘。赵恒初以为王继忠已经战死,甚为伤感,下旨追封大同军节度使及侍中,荫封其三子官位。

谁知道今年十月中,就在赵恒于亲征还是迁都的犹豫之中时,竟然接到了王继忠送来的议和信,才知道他战败未死,竟然已被萧太后招降,封其为户部侍郎,又赐宗室之女为妻,更赐其辽国国姓为耶律,改名显忠。

此时王继忠却是代表着辽国前来和谈。

早在赵恒出征之前,王继忠就已经受萧太后之命,通过莫州守将石普,递上和谈的折子。

赵恒曾把王继忠的折子拿给宰相看过,数千年来,各国对于战争的看法虽然各不相同,却也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所谓战争,也不过是两国之间的利益关系用经济已经无法解决时,才会发生。

当年太祖赵匡胤在取下江南之后,得获南唐府库,亲自赐封,并说:“待一统天下之后,将以此府库之财赎回幽云十六州。如若不能赎回,则以此府库之财,作为攻打幽云十六州的军费。”

太宗晚年,因为急于收回幽云十六州,不顾宰相赵普的劝说,发动了雍熙北伐之战。这一战不但没能取得幽云十六州,反而令得宋军元气大战,国库空虚。河北一带,因为征兵过多,几乎田地无人耕种。

赵恒于亲征前,便与重臣们有过统一,以当前国力尚未恢复,实是无力收回幽云十六州。虽然辽国先提出和议。但赵恒不愿先开口言和,以为这是示弱,所以才接受亲征提议,也有向辽证明大宋并非一味软弱之意。辽军深入,宋军以逸待劳,各地勤王之师不日将来,纵然是和谈,也要先打几个胜战,以战促主,才是良策。

便是一力主战的寇准,当年在太宗皇帝之时,亦曾说过这样的话:“唐朝的宋璟不奖赏边疆战功,最终形成开元年间的太平安宁。臣以为边境的武臣求取功劳而招来祸患,才是深可鉴戒的事。”

此时赵恒御驾亲征,连获胜战,亦是已经达到以战促和的目地了。辽军果然按耐不住,先行派出议和使者,这一次议和,宋军已经先占了上风。

赵恒接见了王继忠。

王继忠一进宫帐,便跪伏在地,哽咽道:“罪臣万不料今生今世,仍能有幸重见天颜,实是惶恐无地啊!”

赵恒和颜悦色地令其平身,问道:“朕现在该是称你为耶律显忠了吧!”

当时大宋开国不过数十年,五代十国时的遗风犹在,臣子们朝秦暮楚,所念及的不过是故主恩情厚薄,倒没有多少国与族的不共戴天。象冯道似的事奉五朝十帝,非但不以为耻,反引以为荣。当年杨业曾经是后汉之臣,后投效大宋,却并非忠臣不事二主,陈家谷兵败后绝食,重多的是报效太宗皇帝的知遇之恩而已。

王继忠听了赵恒此言,不禁泪流满面,跪地悲声道:“罪臣有负圣恩,但罪臣今生今世,绝不做有负官家之事。苍天可鉴,罪臣虽投辽邦,仍然心怀故主。”

赵恒暗暗点头,王继忠十几岁上就跟了他,十几年下来来也算得故主情深。此番王继忠前来和议,他并没有一开口就问罪他投敌之事,反而有意挤兑他一下,便是试探对王继忠仍能够控制几分。见王继忠依然是旧主态度,心里便有些把握了,便温言道:“你既有此心,也不枉朕与你君臣一场,起来赐座罢!”

王继忠恭敬地谢恩后坐下,才道:“去年罪臣与萧达凛作战,孤军奋战至最后,重伤被虏。本想一死殉国,谁知辽人防范甚严,一时不得便死。此后被押送到上京,萧太后与我三番长谈,罪臣与她订下约定,臣终此一生,只为宋辽和议出力,决不为与大宋交战出力。”

赵恒眉毛一挑:“哦,萧太后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能让你就此弃宋投辽?”

王继忠叹了一口气:“萧太后确是女主英杰,她说的话并不能招揽臣。可是臣却因此悟到,臣纵死,也于国无补,臣活着,才能够继续为官家、为大宋效力!”

赵恒微微一笑:“朕倒想知道,你如何继续为朕效力?”

王继忠抬头看着赵恒:“官家可知,萧达凛已死,辽军封锁消息,秘不发丧?”

寇准一步跨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王继忠的手:“萧达凛真的死了吗?”

王继忠肃然道:“正是。若非萧达凛已死,萧太后也不会这么快提出和议。”

寇准喜道:“如今正是良机,乘着萧达凛刚死,咱们士气又盛,便可乘胜追击,将幽云十六州全部取回!”

王继忠欲言又止,只得退后一步。

宰相毕士安看了出来,咳嗽一声道:“寇大人,咱们是否先听王大人把情况说完,再请官家定夺如何?”

寇准一向性气极高,连赵恒都不便开口,亏了是毕士安曾有大恩于寇准,才有这天大的面子打断他的话,亦是提醒他,此刻王继忠仍是辽国的使臣,商议下一步的军务走向,不便当着王继忠的面。

王继忠被寇准方才一冲,亦是一下子不知如此答话,沉默片刻才道:“官家与宰相商议国政之事,罪臣没有资格与会,罪臣只是把自己这一年中在辽国的所知所见说出来,提供官家参考。”他停了一下,道:“自辽太宗之后至辽穆宗,此时正是我中原后周柴世宗时期到我朝太宗皇帝时期,辽国国力日衰,基本上都是南朝北征,北国只有防守之功,无还手之力。后周时期夺回了幽云十六州中的瀛莫两州,辽国称之为关南之地。我朝开国以来,辽国又损失了属国北汉。直至辽景宗登基,萧太后掌权,阴差阳错,打了高梁河大战和雍熙北伐的两次侥胜。辽国建国以来,争乱颇多,萧太后以妇人之身能够长掌国政,主要是因为这两战的缘故。”

赵恒轻轻喟叹道:“先帝两次北伐,不想竟成就了这一妇人。”虽然王继忠小心地用了侥胜二字,但是在座中人都明白,两次大战得胜,又岂能是“侥胜”二字所得来的。

王继忠停了下来,直至赵恒点头,方才继续道:“萧太后以军功掌权,自然亦以军功固权。国内一有不稳,她便借着南征之名,调兵遣将,将军国重臣重新分派,以达到排除异已的目地,她虽是个女子,但心性坚韧、善于用人,文有室昉、韩德让,武有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与萧达凛辅政。自以为先帝沙场百战,尚能胜之,欺官家未历战场,因此数番南侵,却也是滋扰边境数城而已。然——”

王继忠话锋一转,见众人都凝神而听,又道:“然人寿终有定,萧太后年事渐高,动极思静。想当年辽太宗极盛之时,兵马进入汴京,在崇元殿上登基称皇。后来到了辽穆宗时期,后周世宗皇帝的兵马都打到了上京,若非世宗皇帝中途暴病而亡,险些灭国……”

赵恒的脸色微微一变,当年后周世宗皇帝何等英明,却是因为在攻辽时半途得病而死,留下孤儿寡母不能掌国,以致于江山转手他人,这不能不是本朝历代皇帝长久以来的心病。

众人都在凝视听王继忠分析,一时竟无人观察到赵恒的细微神情变化。

王继忠犹在继续道:“……国之运势,有盛衰之分。后世子孙,未必人人能如萧太后之能。因此萧太后不能不虑及此点,打算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为子孙后世留一份安定基业。自雍熙大战之后,辽国国内一直不少大臣主张夺回关南之地,萧太后亦不得不对国内有所交待。因此倾全国之兵,来犯中原,以夺取黄河以北为最大目地,底限也是要得回关南之地。虽然天佑我朝,元帅耶律斜轸半途死在军中,却仍未能令萧太后打消此念,稍作休整,便又任命萧达凛为主帅继续南下。虽未夺回瀛莫二州,却攻城掠地直到澶州,已得十几座城池,自以为用以交换关南之地,已是绰绰有余,却仍想得到更大的利益。幸而官家天威所至,萧达凛死于床子弩,这才令萧太后为之气馁。眼见已经无法再进一步,便生了退意,因此派臣来和谈。”

赵恒点了点头:“继忠,你的看法呢?”

王继忠犹豫了一下道:“萧太后老之将至,希望在自己的手中达成百年和议,安心归去。此时乘着其兄萧达凛刚死,她心神大受打击之时,若能够在萧太后手中达成合议,实对我朝大大有利。否则错过此时,辽国皇帝年富力强,未肯轻易妥协,这一拖下来,两国又要数十年交战了。”

毕士安沉吟片刻道:“辽国皇帝若不肯轻易妥协,便是我们与萧太后签订了和约,将来未必不生变故。”

王继忠道:“萧太后威望极高,她手中订的合议,没有极大的理由,后人未必敢轻易推翻。且辽国皇帝事母至孝,此约一定,于他这一世,必也不敢推翻。”

赵恒点了点头,道:“这倒也罢了,你且先下去罢!”

王继忠告退后,赵恒转头对帐中的重臣们道:“你们都听见了?”

众臣们忙应道:“臣等都听见了。”

赵恒点了点头:“都下去好好想一想,拟个条陈上来,明日再议!”

次日,赵恒令阁门祗候曹利用出使辽营,与辽人作初步议和,这边则由毕士安等人商量议和的细则。

曹利用进入辽营,萧太后问韩德让:“这曹利用是什么人?”

此时的韩德让已经身兼多职,拜为大丞相,兼任南北二院枢密使,封为晋王。

萧太后曾于数年前率身边重臣近侍,驾临韩德让的王府,举行家宴。她与韩德让虽然未正式诏告天下举行大婚,但那一晚宴上珍肴,与民间婚礼均是一样,众臣赴宴时,亦是心里明白太后与韩德让已行民间之礼结为夫妻了。

那日之后,萧太后便赐韩德让赐国姓耶律,封为晋王,姓名列入皇族宫籍,位于诸亲王之上,便是当今圣宗皇帝,亦尊称他为一声“叔王”。韩德让无子,与圣宗关系甚为融洽。

此时听了萧太后的问话,韩德让道:“曹利用是曹彬的侄子,曹彬为宋朝开国第一名将。听说他临死前,宋皇亲往探视,曹彬于众多子侄之中,只推荐曹利用一人,可见一斑,此人机辩无伦,慷慨有志操,确是个佳选。”

萧太后点了点头,与韩德让商议了一会儿,便召了曹利用进来。

曹利用进得宫帐,一眼看去,但见一个身着契丹服饰的贵妇坐在上头,红袍红帕,剃去前额的头发,归总到后面盘成辫子,显得前额更为广阔,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黄粉,便是契丹族妇女常饰的“佛妆”,但见这萧太后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英姿焕发,不见老态。

与萧太后并肩而坐的是一个着契丹王袍的老者,看似温文,却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显见此人便是辽国实质上的太上皇韩德让了。

坐在两人下首的,则是身着汉服的辽国皇帝耶律隆绪了。自辽太宗耶律德光以来,辽国惯例是皇帝着汉服,太后着契丹服临朝听政。

皇帝之下,便是辽国几名重臣。

韩家三代辽国为臣,早已经契丹化了。曹利用暗忖:此时韩德让着契丹服,辽帝却穿着汉服,不知情的人倒是看不出谁是契丹人谁是汉人来。

曹利用见过萧太后与辽帝,便开始谈判。

此时萧太后已经占据了十几个城池,心中自觉得筹码极大,道:“关南之地,本是我国所有,其余所占诸城池,如果贵国皇帝真有诚意议和,我大军远来军费甚大,把军费岁币谈下条件来,我们自可酌情退出部份来。”所谓关南之地,就是瓦桥关以南十县,是后周柴荣时期北伐时所得。对于辽国来说,自然就是属于辽国原有土地。

曹利用正色道:“太后此言差矣,关南之地系我国疆土,怎么说是贵国所有。臣来之前,官家曾有言在先,大宋疆域,寸土不让。”

萧太后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她为太后之尊,自然不可能与曹利用这样的臣下你来我往地言语。

此时北府宰相萧继远就道:“关南之地,本为我朝所有,被后周柴宗所占去,如今还我,理所应当,怎么说不是我国所有?”

曹利用道:“北晋后周,与我朝无关。太祖太宗开国之时,便已经有了关南之地。若是让与贵国,让官家将来如何见列祖列宗,万不可能。”

萧继远又道:“保宁十一年、统和四年,你们的皇帝两次犯我疆土,皆以燕云十六州为名,又怎么说?”

曹利用口齿利落:“凡举战皆有名,然和谈却以实。”之前他说后周时占用的土地原属是谁与本朝无关,本朝开国即有的土地,自然不可给辽。然韩杞就以宋太宗以燕云十六州的名义发起北伐为质问。曹利用却说开战用什么名字都行,但和谈却是要按照实际。

萧太后怒极反笑:“和谈是双方得益的事,贵国狮子大开口,一毛不拔,这不是和谈,是开玩笑来了。就凭你们宋国节节败退,让我们打到家门口来了,还敢谈条件?你回去吧,等我们打进开封城,自与你们谈判!”

曹利用从容道:“近日来节节败退的,是贵国,还是我朝?太后一生功业,恃的是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萧达凛三人,如今这三人俱死,三军无帅,辽军还能再进半步吗,更何谈打进我们京城。太后孤军深入我境,如今各路的勤王大军都已经向此地推进,和议不成,太后便是想全身而退,都很困难!”

萧太后一听大惊,立刻看了王继忠一眼,冷笑:“显忠,这是怎么回事?”

王继忠强作镇定,只觉得心头一寒,这一眼竟像是要剜了他的心去似的,只觉得悸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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