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顺手抚上赵恒的头发,拨去发簪笑道:“什么不少白发,不过几根而已,我的三郎春秋正盛,我帮你揪掉就没有了!”
赵恒按住了她的手笑道:“算了,白头发是越揪越多的,由它去罢!你且坐下来,朕有件事与你商议!”
刘娥收回手,此时两人都半卧在炕上,她下滑一点,便懒洋洋地伏在赵恒的膝上,听着赵恒缓缓地道:“昨日皇后对朕说,她想在皇族之中,收养一个嗣子……”
刘娥一怔,内心长叹一声。她没有对皇后出手,是因为皇后自二皇子死后,整个人重得不轻,已经很久没出过寿成殿,也很久没见过宫中妃嫔了。她此时出手,不管揭露皇后任何的罪恶行径,以赵恒的心性,难道还能把这个刚死了儿子的可怜母亲拖出寿成殿公开处罪吗。
重要的利器,不是用在枯骨上浪费掉的。
她可真想不到,皇后虽然是尸居余气,但居然还会回光返照,人到此境,居然还再生此心,真不知是可恨的多,还是可叹的多。
当下只轻轻一笑,道:“这是好事啊,也可消皇后失子之痛!”
赵恒轻叹一声:“这倒不完全为着皇后的失子之痛。如今国内外局势动荡,皇室无储,人心不宁啊!”
刘娥怔了一下:“官家的意思是,这个孩子要做为皇储?虽然夭折了两个皇子,可是官家春秋正富,来年必会有喜讯的!何必在此时作此决定?”
赵恒长叹一声:“边境不宁,朕如今未有后嗣,怕动摇天下之心。”又道:“皇后连着夭折了三子,又大病了这一场,怕也再难怀上皇子了。可惜你又……”
刘娥一阵心酸,转过头去:“是臣妾无能,不能为官家生下皇子。”
赵恒握住了她的手:“不,是朕没有保护好你。要不然,咱们的孩子,现在也应该有朕这么高了!”
刘娥勉强一笑,转过了话头:“既然已经决定,那么,官家拟接哪位皇族的孩子入宫来抚养呢?”
赵恒沉吟了一下,道:“皇后说,她看中了四弟家的老三允让,那孩子是嫡子,长得聪明伶俐的。”
刘娥心里一怔,顿时明白。怪不得前几日越王妃带着孩子往寿成殿走动得厉害。皇后果然不简单啊,二皇子夭折,她顿失倚仗,地位本已经是摇摇可芨。不料一个反手,又得了一个嗣子,又可以在宫中手握皇子这张牌可以横行了。只是就算皇后抱得一个嗣子,终究算不得当今皇帝的亲生骨肉。
但是,她看看赵恒,看到他的鬓边居然有了一丝白发。皇帝无嗣,终究是国之大事,她想了想,道:“若以长幼亲疏贤德,都应该先是楚王府啊!”皇后无非就是想拿越王妃当枪使,而且这个孩子也是她更好把持的,但楚王长子允升,当年曾由太后抱养在宫,若他是了府,皇后也是空算计一场。
赵恒喜道:“小娥同朕想到一齐去了。这嗣子,原该就是楚王府里挑才是。”说着就怀政:“你到楚王府去一趟,代朕看看皇兄和几个孩子。”他停了一下,似在思索该怎么说,抬头看到桌上的玉如意,便指着玉如意道:“把这个给楚王,哪个孩子接了玉如意,就把他的生辰八字带回来,交钦天监合一下。”
周怀政领命而去,到了晚上,周怀政从楚王府回来,居然将玉如意原物带回了,还带回了一封楚王谢罪的奏折。
赵恒看完奏折,叹了一口气:“大皇兄性子也太狷介了。”
刘娥心中明白,问:“楚王拒绝了?”
赵恒点了点头:“楚王在谢罪的折子里说,他是先皇贬为庶人的罪人,虽然蒙朕不弃恢复爵位,他的子嗣亦没有资格接这玉如意!”他将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大皇兄,他竟是寒了心,再不愿步入这皇位之争了。罢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朕、就成全了他这份心吧!”
刘娥心中暗叹,她是不太喜欢越王妃的,难道真的要如了郭熙所愿。但她还是依着赵恒叹道:“楚王性情高洁,却不免耽误了这几个好孩子了。”
赵恒沉吟道:“耽误不了。朕想过了,二哥五弟均是英年早逝,都没有留下儿子。二哥原追封为太子,当年被王继恩构陷,削了爵位,二皇嫂日子过得甚是可怜。嗯,朕就下旨,依然追封他为皇太子,把允言过继给二哥继承王爵,再把允成过继五弟继承王爵。楚王与朕为一母所出,他虽然未接玉如意,但这三个孩子分继三家王位。要不然,倒便宜了老四,亏了大哥。”
刘娥道:“官家对楚王如此皇恩浩荡,楚王虽然狷介,心里也是感激的。”楚王不接玉如意,看起来只能是另选嗣子了。老五元杰刚刚去世,未留子嗣,老六元偓只有一子,七王八王都只是郡王,且年纪尚轻未曾生子。算来算去,便只能从老四元份家挑了。元份共有三子,允宁是承嗣的长子,允怀是庶出,也只能是允让了。她心里想着,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反而贺喜道:“臣妾恭喜官家,迎立嗣子。”
宋赵恒咸平六年年底,赵恒因为这一年内忧外患重重,甚是不喜,有臣子上表建议改元,赵恒于是下诏明年改元年号为景德。
景德元年正月初,朝庭宣布改元,大赦天下。
正月中旬,以绿车旌节,迎立皇侄赵允让入宫为嗣子。同时又因皇后郭熙身体欠安,虽然嗣子名为皇后之子,皇帝又下旨令刘德妃共同抚育嗣子。
嗣子赵允让,字益之,其父越王元份为太宗第四子,其母李氏为崇仪使李汉斌之女。
嗣子入宫,皇室有后。宫中大宴三日,以示庆祝。
正当宫中一片喜庆的时候,从辽国传来消息,萧太后带着辽帝耶律隆绪,以太后的族兄萧达凛为元帅,奚六部大王萧观音奴为先锋,再次兴兵南下。
开春以来,辽兵只在边境骚扰试探,并未大军深入。赵恒虽然忧心,但是却未到最急的关头,此时挂心的倒是御医来报,万安宫李太后垂危了。
赵恒大惊,连忙亲自到万安宫侍疾,并传令不许任何事打扰。便是还在失子之痛的杨媛,以及虽然收了嗣子,但仍然精神不济的郭后,也小皇子允让随侍在万安宫。
虽然赵恒下令瞒着太后关于皇子夭折的事,但毕竟宫里人多嘴杂,尤其是嗣子入宫,更是不能隐瞒的事。因此赵恒也只得缓缓将此事告诉李太后。太后听了,当时没说话,当夜就发起高烧了。她本就上了年纪,这一个冬天下来,病势越发地沉重了。太后虽然不是赵恒的生母,但是多年来母子关系一向融洽。只是在赵恒登基时,因为王继恩作乱,唆使太后另立楚王为帝。赵恒顺利登基后,虽然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待太后待楚王均是十分的礼遇。太后自己的心中,却是有几分的惭愧与不安,未免有些积郁在心。如今因着皇帝膝下无子,更加疑心郭后不贤,不免又愧又悔,病势更加沉重起来。
参与当年之事的太后之兄李继隆,本是威镇西北的一员良将,是夏州李继迁的克星,曾亲手抓过李继迁的生母。也因参与那场宫变,而自请削去兵权,赋闲在京。此次太后病重,赵恒亦是准李继隆入宫问疾。李继隆自己避嫌,不肯进宫,只在宫外向太后磕头请安,兄妹二人竟是不能再见一面。
为着太后的病,赵恒已经大赦天下两次,并诏求全国良医进京为太后治病。
此时的万安宫内,刘德妃与杨媛在走廊上,亲手为太后煎药。眼见药已煎好,刘娥亲自倒了药,杨媛打起帘子来,刘娥将药端进去。
见了刘娥端药进来,赵恒接过药碗,郭熙忙放下抱着的小皇子允让,亲手将太后搀起来,赵恒亲手将药汤一口口地喂给太后喝。
李太后喝了小半碗,轻轻摇了摇头,赵恒放下药碗,又与郭熙扶着太后躺下。李太后半睁着眼,气若游丝地道:“官家不用费心,我是不中用的人。官家还有朝政,皇后还要孩子要照料,你们都不用在这里了吧!”
赵恒道:“太后说哪里话来,太后凤体安康,比什么事都重要。朕为天子,万民表率,岂敢失了孝道。”
郭熙也道:“服侍太后,本就是臣媳们最大的责任。”
李太后有气无力的道:“我这老太婆打什么紧,你们最大的责任,是给官家多生几个皇子。我老年人有一口气时,能多看到几个皇孙,见了先帝才敢有个交待啊!”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看着下面的妃嫔们,又道:“你们也不必在我这里服侍着,我这里有的是人服侍,论孝不在这上头上。你们若能够多为皇帝生儿育女,便是大孝。凭你是恃宠而骄也罢,是服制奢华也罢,是言行不谨也罢,都不是什么大事。”她又看着皇后,道:“皇后,我也把话放在这里,将来若有人为皇帝生子,便是功臣,我盼你也能够容得她们,不要拿规矩压制她们。”
她当着满宫妃嫔的面给皇后说这样的话,简直是赤裸裸说皇帝如今膝下无子,是皇后不贤,不能容人。郭后又羞又气,脸色更加惨白,含泪跪下道:“母后说这样的话,是叫儿臣无地自容了。”
李太后更恼了,拍着床栏道:“我还没死呢,你这是提前给我哭丧了吗?”
刘娥暗叹一声,太后果然是病重不起了,连素日的自制力也弱了,对皇后不满的心思,也遮掩不住了。
赵恒见郭后脸色惨白,心头怜惜,他只道太后年老糊涂,为了他无子的事,让皇后无辜被迁怒。想着皇后丧子之痛未愈,如今扶着病体来服侍太后,又受这样的责怪,实是不忍。但是太后如今的情况,也无法同她辨驳,只能顺着她的心意罢了。当下就道:“皇后,你身体还没痊愈,先回寿成殿吧。”
他这话说得实心实意,皇后身体不好,太后又不喜欢见她,不如让她回去休息,彼此两安。但郭熙本就是个心细之人,身为国母,在太后病榻前先被太后斥责,再被皇帝赶走不许尽孝,岂不是颜面尽失,将来又有何能统率六宫。她抬起头,想说什么,但心知若是在太后榻前再与太后和皇帝发生争执,自己只会更丢脸,当下只觉得心口绞痛,差点透不过气来,只由宫女扶着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她刚出宫门,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前一片金光刺眼,再也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服侍了太后喝完药躺下来休息,赵恒与刘娥到了外间,本想坐下喝口茶歇口气,不想才坐下就听得宫人来报说,皇后吐血了。
赵恒正想站起来去看,忽然听得外面一阵急促地声音传进:“官家,官家——”
听到声音,赵恒猛地站立起来,沉声道:“太后病着,任何人不许打扰,哪个大胆的奴才敢这样大呼小叫的!”
话音未了,周怀政已经是连滚带爬地进来,伏在地下重重地磕头道:“奴、奴才该死!军情紧急,辽军已经越边境、攻陷德清军、进逼冀州,一天之内已经收到好几封边疆告急文书了。内阁、宰相都不敢做主,已经在宫门前跪请了好些时候了!”
“什么?”赵恒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顿时气血直涌头顶,只一脚向周怔政踢了过去:“该死的奴才,竟敢此时才来报朕!”不理会周怀政急急辨称:“官家有旨不许打扰,奴才是冒死奏报……”这边早已经冲出门去。
就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听到后殿妃嫔们的哭喊声:“太后——”
刚才周怀政的声音太大,刚睡下的太后也被惊醒,同时听到消息,一口气没有转过来,竟是就此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