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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沙尘暴

秦邛开篇不利,但吃饭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赵韩的耳朵里。所谓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行千里,也并不是完全贴切,毕竟严格意义上这件事情算不上好事情也不是坏事情,无非就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下班了正好没吃饭,大家伙儿一起拼饭的事情。

秦邛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件事情是廖米传出去的,所谓当事人尴尬到脚趾能抠出来两栋别墅的事情,在外人看起来就是能够散播出绕地球两周的新闻事件。

倒也不是廖米嘴上没有把风的,实在是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就把这件事情给散播出去了,一来二去,大家的猜测的版本越来越多,廖米索性把事情公开说清楚,倒也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赵韩那头偶然听见之后,前不搭言,后不搭语的,还以为是谁家好笑的笑话,等讲述人描绘清楚人物形象,赵韩总觉得说话办事的作风怎么那么像秦邛。

赵韩起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就是吃吃饭。可后头一想,总是不对劲儿。秦邛虽然说不是很抠门,但是总没有什么理由要去请一个下属吃饭,毕竟廖米跟着他做事情的时间是很长了,一起吃个饭的也无可厚非,但是钱妮雅算是什么呢,不上门不上路,正经算都不算是朋友,要是从自己这里头算,顶多算是朋友的妹妹,那吃饭的时候怎么就绕过去自己这一缸了呢?

秦邛对于赵韩的追问,总结就是一句话:“你不会是因为我没有请你吃饭,所以不高兴了吧?”

“正经论,这也算是其中一个理由。”赵韩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真的是为了一口吃的,自己虽然是个吃货一类的人物,但是也不是为了一顿饭就要和人绝交的吃货一类的人物。所以又补充了一句,“这个理由也只是其中很微微微微小的一个理由。”

赵韩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邛,后者不以为意,从柜子上拿了两个杯子,各自倒了一杯酒,其中一个拿给赵韩,另一个拿在手里晃了晃,倒也不喝,转头问赵韩,“所以你正经的理由是什么?”

赵韩拿着酒杯过了一遍手,然后又放下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往前觑一觑身子,歪着头问:“你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赵韩的眼神就凝固在秦邛的脸上,他说什么不打紧,只是说话的时候的表情最容易成为真实的答案,可惜,赵韩没从秦邛脸上看出来什么神色,他像没认真听赵韩的问话一样,随意说了一句:“什么鬼主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话少,语气平缓,没有声嘶力竭,就是不动声色转换了问题。

人在犯错的时候,越是激动和狡辩,问话人的话越可能就是真相。

秦邛这个反应,赵韩也捉摸不定,毕竟要是自己当时处在那个情形下,大概也是这么个反应。

早就知道看不出来什么,还是觉得自己会技高一筹。结果还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韩往后靠了一下,神色有些失落,不明显,很熟悉的人才能看明白。

“不是最好。”

“那你请她吃什么饭?”赵韩摸了摸脖子,还是问了一遍。

“请谁?”

秦邛把酒送到嘴边,好像完全不明白赵韩在说什么,这就装的有点儿过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淡淡的,“哦,你说你妹子?”

赵韩嗯了一声,“你们俩还是走远一点儿好,她脾气不是很好,惹到了很难哄的,再者,一个不高兴就喜欢打人,下手可不轻,总之,为了你的安全,还是远离炸药桶比较好。”

赵韩说的很随意,但是也确实没有多少添油加醋在里面,钱妮雅平时对待赵韩的态度差不多就是这样,双方先礼后兵,说不通就上手,也倒不是真打,不过都是皮肉伤罢了,伤筋动骨倒是不太至于。

秦邛哦了一声,“我倒是头一次听你这么说你妹。你之前描述的不是挺好的吗?还挺懂事听话的。”

一时说一时话,亲兄妹倒是没有隔夜仇。

“你瞧着她最近懂事儿吗?”

秦邛恳切回答,“还行啊,就是做事儿有些大条,很多时候都没什么耐心,看着像个大马哈鱼,心眼大概有渔网那么大。”

赵韩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然后赵韩就进了电话。

倒也没避讳着秦邛,说了一阵子,挂了电话转头跟秦邛说:“我那边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我说的话,你能记住的吧?”

秦邛问什么话。

赵韩一巴掌就想往他脑袋上招呼,“离我妹子远一点。”

“懂?”

秦邛点点头,表示懂。“放心,我不喜欢这个款的,太凶了。”

赵韩撑了下衣服,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答案。

等秦邛送赵韩出门,门还没关,秦邛嘴角一抹笑,“凶吗?看着跟猫似的,自己瞧自己还挺虎。”

——————

这头秦邛对赵韩的话是抛之脑后,什么离他妹子远一点,人成天在眼跟前晃,现在又是廖米的跟班,廖米又不爱动弹,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廖米说给钱妮雅,钱妮雅说给秦邛,一天能见八百回。

当然,这也是工作关系,私下里,倒真没什么交往。毕竟两个人都是两头忙,又都不是喜欢喝茶聊天的主儿,很多时候都是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就是在打算上班的路上。

廖米觉得这进度有点儿慢。

当事人不着急,看戏的倒是很着急。最主要是什么呢,钱妮雅这头跟没事儿人一样,还一趟一趟相亲。

廖米总觉得秦邛每天的心情就跟开盲盒一样,完全取决于钱妮雅每天都有什么新进展。

廖米这头看着心里贼不得劲儿,索性在火上添了一把油,干脆烧到底算了,这一天天上班就跟踩地雷一样,谁受得了。

周一有沙尘暴,周末天气倒还行,等跨过凌晨之后,灯下都有点儿灰蒙蒙的感觉,空气里满是尘土的味道,但是不是雨后青笋的沁心味道,就是正儿八经,啃了一口尘土的滋味,直往鼻子里面钻。呛人的慌。

秦邛对于这些外在的环境的理解并不是很健全,毕竟是一个除了工作之外,对外界的事务都自动屏蔽的人。

办公室里人手一只口罩,只漏出两只眼睛,认人全靠衣着、走路姿势和声音。

那头秦邛进了办公室,桌上有两个口罩。秦邛拿起来一个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了回去。脱了衣服准备办公,那头钱妮雅抱着资料敲了门。

“进。”里头的声音倒是很洪亮。

秦邛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来人,没什么反应?钱妮雅心想,他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忘了昨天晚上吃饭局上自己说错话的事情了?

秦邛倒真是忘了,最近比较忙,没空惦记那么多事情。

“这个是要签字的。”钱妮雅码好了材料,秦邛随手翻了一下,正好落座。

拿了一只钢笔正准备落字,猛然注意到面前的人还站在这里,“还有别的事儿?”

钱妮雅戴着一个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眼镜挂在口罩外面,看起来松松散散的,下一秒就要掉了。钱妮雅用手扶了一下眼镜,“这是口罩,今天沙尘天气。”

两句话很简短,大概是学习了一下秦邛平日里说话的方式,能少说则少说。

秦邛看了一眼口罩,摆了摆手,倒也没说什么话出来。

钱妮雅关门的时候还探出来脑袋叮嘱他,“记得戴哈。”

秦邛大概率是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额......其实也不是,主要是因为很久没有人关心自己。一则是他每天都工作,所以接触的人并不是很多,二则,大多数和自己接触的下属都并不是很喜欢和自己打交道,多数是害怕,少数是害怕得不行,所以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少说一句是一句,说多错多,没有必要的环节是不会有对话的,更不会有这种互动性质的活动。

所以时间久了,秦邛就活成了一棵孤立的圣诞树,在适当的场合出现以下,然后自己独自在角落里看着狂欢人群,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钱妮雅倒是和别人不是很一样,这大概率要归结到赵韩的身上,碍着赵韩的面子,钱妮雅大概觉得自己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平日里光打雷不下雨的吓唬,并不能镇住钱妮雅,二来呢,赵韩和秦邛在某些做事风格上都很像,比如说很揪细,而且很多时候都得理不饶人,有时候有些过分的苛责等等,总之,钱妮雅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自然对于秦邛的做派有些已经免疫了,在别人看起来天大的事情,在钱妮雅看起来顶多就是阴天,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所以钱妮雅做起来这种像关爱小朋友一样的事情,非常自然,又没有讨好上司的意思,也没有关系太近的意思,总之就是很自然。

自然到,等秦邛戴着口罩出现在会议上的时候,廖米都有些不自然了。

毕竟秦邛是那种及其在意自己脸的人,其实并不是在意脸上又几颗痘,不过是在意自己的脸面罢了。就比如下雨了,即使没带伞,身上湿了也不会顶个包在脑袋上,又比如,大热天的,忘记涂防晒也不会撑一把伞,所以在廖米看来,秦邛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硬扛着,也没有什么除了这个更能说明他的最本质特色的了。

一个缺乏自我保护意识的人,那么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廖米有些想不通,这点灰尘,在秦邛看起来不就是很路上的蒲公英草一样吗?虽然会让人过敏,但是过敏就过敏了呗,又不影响。

桌上的人大概都是一个想头,等秦邛进了门,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

对视的有点过于明显,秦邛坐下之后还是潦草解释了一通。

“正好有,要不也浪费了。”

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廖米这个方向。

廖米打了个激灵,我怎么了?

秦邛一般看人的时候眼神里都不怎么带着明确的意思,就跟看空气一样,这样看人的时候,大概率就是在想事情或者在放空,所以不管对面是谁,都是安全的。可要是秦邛眼里有你了,很确定的看了你一眼,那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在他脑子里徘徊,而且那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看在眼里的人。

而且这种能让秦邛看在眼里,在脑字里回想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不是很积极的事情,至少在秦邛看起来是不太积极的。

所以等到廖米确定秦邛在看自己之后,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做过的事情,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情啊?

廖米第二眼看过去的时候,秦邛已经不看自己了。警报解除。

汇报工作这件事情,其实是一件很让人头大的事情。倒不是秦邛本人有什么很强大的气场,他平时的时候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很安静,靠着椅子背,或者整个人很放松窝在椅子里的时候,就是个穿着西装的大学生,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很无害。

不过他有个毛病不是很惹人喜欢,就是脑子反应太快,且喜欢在别人汇报工作的时候打断对方。

这件事情他做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大家也都是连带着有些接受了。

所以每一个上场汇报的人,都是顶着一头乌云在微笑,等汇报完了欲哭无泪。

今天也不知道是口罩发挥了封印的作用还是怎么的,秦邛倒真的很安静,除却中间换人的时候嗯一声,其余时候都是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一副沉思的状态,一言不发,也不多说什么。

中间有个销售部的经理大概是太紧张,弄反了激光笔的方向,导致演示文稿很长时间都没有做翻页,他也只是抬手点了点,示意注意以下演示文稿,脸上......脸都遮住了谁看得清楚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廖米觉得今日有点反常,又不知道秦邛反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最近他又有了不义之财?

就廖米来看,秦邛这个人高兴和兴奋的点并不是很和人一样,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不明不白的开心,或者完全不开心。

比如年轻的时候,秦邛喜欢一个人坐在湖边钓鱼,那时候他就很开心;到后来稍微年长一点之后,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想事情,虽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看起来还算是平静;再到后来,安静自己待着似乎也失去了让秦邛平静的功效,就变成了工作,工作安抚神经,这种秦邛才能感觉到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不过工作也有一个倦怠期,虽然这一行压力大,看起来风险也大,但是干的时间久了,抓住了门道之后,也就并不觉得有多让人兴奋了。

廖米严重怀疑,秦邛是不是已经对工作有些脱敏反应。毕竟他在工作的时候发脾气的次数,除开今天这次,也是只多不少。

这就好比在做统计作业,这条曲线一直是向着一个正向的方向在运转,突然有一天,这个曲线出现了一个断崖式的下跌,那必然是有什么很突然的事情发生了。

廖米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断崖式的下跌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过肯定就在这个屋子里。

秦邛下会议的时候有个习惯,会问一圈有没有什么别的问题要补充的。

当然,按照惯例性的做法,大家都是沉默不语,毕竟有问题刚才怎么不说?

现在说不是心虚,就是心虚。

大家你摇摇头,我摇摇头。

钱妮雅那头倒是很安静,一句话都不说,却猛然被秦邛点了名。

“你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秦邛就看着钱妮雅,也没有带名带姓,怎么说呢,秦邛很少这么问话,都不知道在问谁。

桌子是四方的,大家人挨着人坐,你这么看,谁知道你在看谁。

所以不免,就影响到了钱妮雅周边的几个人。

大家都自觉不是在问自己。

毕竟和秦邛除开工作关系,都不太熟。

那头钱妮雅甚至头都没抬,自己是个做秘书的,又不用汇报,这种会议上,她最大作用,就是记录下秦邛的一些指示或者是下一步的做法,按照现阶段,秦邛说话的字数来看,她都不用记录什么。

但是老板没话说,和自己没事儿干是两码事儿。

即使秦邛没什么事情要说,她也要做出一副很忙碌很认真上班的态度来。

因此她那个小本本上还是记录下来不少的内容。

比如,一只牵着气球的恐龙。

廖米用胳膊肘子捅了钱妮雅一下,后者才注意到大家都在看自己,秦邛则在看自己手上的笔。

“你在写什么?”秦邛的问话很简短,说这句话的时候,空气好像在慢慢凝固。

钱妮雅下意识把本子合上。

“就是会议记录。”

秦邛并不理会钱妮雅似是而非的回答,抬手示意。

后者索性用一只手压住了本子。“就是会议记录,我写的字不好看。”

秦邛保持着那个动作。

钱妮雅僵持了一会儿,发现,秦邛就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除了两只眼睛望着自己,脸上的寒毛都没有什么动作。

秦邛说了句散会。

一群人稀稀落落离场,钱妮雅第一个站起来,却被说了一句,“你等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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