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上,镜头从白晓沉默的脸上拉远,擦过晟曜满是忐忑和期待的脸,不断后退,退到了长寿园的长寿墓区内。
小吴的后脑勺占据了大半画面。
屏幕的左半边,是他不断轻颤的发梢和后颈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右半边,则是草丛中时隐时现的两道身影。
“啊!”小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扭头就跑。
他惊恐的脸从画面中一闪而逝。
取而代之的是白晓脸庞的特写。
那脸上是一个无奈的、纵容的微笑。
“嘿嘿嘿……”
沙发上,医生发出了充满兴味的笑声。
……
晟曜的心跳还没平复,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他这会儿不敢回头看白晓了,也不敢伸手拉白晓,只用余光注意着她,配合着她的步伐,沿着长寿园铺的柏油马路一路行走。
“我们先去吃饭好了。吃完饭,坐车到市区,再打车回去。这边的出租车不能进市区,打车到市区还不太方便。”晟曜没转头,嘴巴却也是没停,“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在那边公交车站附近吃过几次。”
全是这些天吃的。
“有一家拉面挺好吃的。还有家盖饭,荤素搭配,挺丰富的。”
“我都行。”白晓答道。
声音轻轻柔柔的,一点儿都没生气的样子。
她之前无奈地回答“好啊”时,也是这样的声音。
晟曜不禁转了一下头,瞄到了白晓脸上宽容的笑容。这笑容,也和刚才一样。
晟曜红了脸,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就是极为不自然地同手同脚了几步,“那我们吃盖饭吧。那家小店还有炒菜。你喜欢吃什么?”
“嗯……”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回答。
“鸡鸭鱼,猪牛羊,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鸡肉和牛肉。鱼吃的比较少。不过蚌肉、蛤蜊我还挺喜欢吃的。”
“我也喜欢牛肉。蛤蜊我也喜欢。蔬菜呢?”
“蔬菜啊……绿叶菜我都喜欢。”
“香菜、葱,你也吃吗?”
“吃啊。”
“生姜大蒜呢?”
“大蒜我不喜欢。”
“辣的呢?”
“看是什么辣椒了……”
两人一路说着琐碎的内容,绕过了大半个长寿园,进入了通往郊区的支路。
到了这里,路边就树起了路灯。夜色已经降临,路灯亮起,昏黄的光落在路上,成了一个个晕染开的圈。
“还要走个二十多分钟。”晟曜歉意地说道,又马上问道,“你累不累?要不要叫辆车?”
这么说着,晟曜就烦恼起来。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叫车,估摸着等车的时间,他们都能走到居民区了。
晟曜改了口,“你累的话,我背你好了。”
白晓笑了一声,“才这么点路,怎么会累?”
晟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这些天如此来回,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也不觉得疲累,倒是忘了白晓一个姑娘家……白晓说自己住在附近,也是这样每天走这么长的路吗?她应该是住在另一个方向上,要穿过那片荒地……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晟曜收回心绪,暗自决定,要在这边买辆小电驴,下次带白晓去市区的时候,能让她轻松些。
念头刚起,又被晟曜按下。
他本能地对自己这个主意有些抵触。
……
电视屏幕上,公交车在夜色中行驶。
车上人很少,也未开灯,能听到后座乘客疲惫的呼噜声,也能听到晟曜和白晓愉快的交谈。
车窗外,月明星稀,属于城市的霓虹和属于田间荒野的黑暗被高速路分割成了阴阳两块。
电视屏幕的光和房间的暗也将医生的身影分割成了阴阳两块。
沙发边上多了一张桌、一台显示器。
医生瞄一眼电视,又会看看显示器。他没有动手操作,但操作台上的按钮自己动了起来。显示器上,是晟曜在柏油马路上飞奔的画面。
晟曜仿佛离弦之箭,跑步的速度都要超过旁边的小汽车了。
长裤贴在了晟曜的腿上,勾勒出他腿部的肌肉。仔细看,就会发现那肌肉正有些奇怪地蠕动着,像是要将自己每一个细胞中的每一点力量都压榨出来。
画面加了配乐,激昂动人。随后的夕阳色调,则被柔和化,散落的杏花成了慢镜头,配合着同样柔和下来的音乐,在晟曜和白晓之间落下。两人的眼睛被给予了特写。
医生露在口罩外的幽蓝色眼睛弯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医生皱起眉,看向了黑暗的房间。
黑暗中出现了一道门。
他不满地走了过去,手上的指甲嘀嘀咕咕,发出了嘈杂的哭声笑声,犹如在抱怨。
门打开,外头是一片光明的诊室,桌椅齐备,头顶的日光灯崭新,还有干净的检查床和大药柜。办公桌上是一台最新款的一体机,还摆放了配套的键盘鼠标。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房间里的光无法照入这黑暗的房间。
外头的嚷嚷声倒是毫无阻碍地传了进来。
“医生!医生!”那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不像是急症患者。
医生关了电视房的房门,拉开诊室门,双手插兜,走了出去。
大厅内,有满墙的医学知识宣传文章,还贴了塑封过的价目表。前台没有接待人员,却是设备齐全。
“啊!医生,你总算来啦!你看看我这个伤口。给来点药水呗!”靠着前台的青年脸色发白,却还是对医生露出一张大笑脸,竖着的手上缠着毛巾。毛巾大半部分是白色的,只有贴着手的地方被染成了红色。
医生皱皱眉,转身回了诊室。
他从药柜里拿了纱布和药水出来,回头就见那青年已经在诊室内乖巧地坐好。他没说话,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后,冲着青年伸出手。
青年很配合地伸出那被毛巾裹着的手。
“对了,医生,我之前介绍了一个熟人过来,他有来过吗?他姓晟,呃,叫什么我倒是不知道……”青年脸上毫无尴尬,“是位老先生。他有点儿不太好……”说着,青年叹了声气,难得露出了愁容。
白毛巾被解开,就露出了那只手上深可见骨的血洞。
医生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将药水往那伤口上倒,药水流入伤口、渗入皮肤,一滴都没洒地上。
“嘶——嘶——”青年疼得直抽气。
“他在接受治疗。”医生开了口。
青年顾不上抽气了,精神一振,“是好了吗?”
“他在接受治疗。”医生重复了一遍,放下药水,将纱布往青年手上缠了几圈,随便打了个结。
纱布被拉紧,紧到青年的手臂都有些血流不畅了。
青年有些不解,“接受治疗?不是这样……就好了吗?”他这么说着,自己就将那绑得难看的纱布解开了。
只见那手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迹,可两个血窟窿已经不见了,连个疤都没留下。只有之前绑纱布的地方,有被勒出来的红痕。
“难道你看不了心理上的疾病?你不是说能看的吗?”青年甩甩手,紧张起来。
医生将药瓶放回到了药柜,“好了就赶紧走。”
“哦……那晟叔……”青年屁股都没抬起来。
“他在接受治疗。”医生第三次说道,幽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青年歪歪头,“好吧……你可得给晟叔好好治疗啊。你答应过的啊。”
医生幽蓝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青年。
青年举手投降,乖乖退出了诊室。
出了诊室,他又探头进来,“你答应过的啊!”
说完,不等医生皱眉,就一溜烟跑出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