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家二楼卧室里,小木匠杨勤生将六千块钱原封不动交还到他老婆苏映雪的二姐夫李林启手上,松了口气,说道:“没有收也好,六千块呢,二姐夫你赚钱也不容易。”
李林启早年在家务农,娶老婆时欠了一屁股债,靠务农肯定是还不了的,后来就跟随镇上其他男人去云贵一带挖隧道,成了一名农民工,日子总算好点。别说李林启了,谁赚钱又容易了?杨勤生是个小木匠,靠给人做家具为生,打一套家具没有一个月两个月是下不来的,他在家门口的种子站里租了个闲置的仓库当厂房,每天起早贪黑,想靠一双勤劳的手致富有点困难,勉强糊口吧。他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最困难的时候,老婆苏映雪每天晚上都要为第二天的伙食犯愁,因为咸鱼最下饭,又省钱,苏映雪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都让一家四口人吃饭配咸鱼,孩子咸着了,就让孩子多喝水。后来,杨勤生收了两个徒弟,多了帮手,打家具的效率就提高了不少,生活这才慢慢好转,老婆苏映雪也能开始添置新衣裳了。
“怎么就不收呢?”李林启握着那一沓钞票感到不安。
杨勤生没有转述他本家兄弟杨勤劳嫌六千块钱少的话,而是说道:“潘校长是个好人呗,看你养四个孩子不容易,不忍心收你的钱,不收就不收吧,难道还不给砚秋分配学校了吗?砚秋现在是公家的人了,二姐夫你没必要浪费这钱。”
李林启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老婆苏映云和大女儿李砚秋身上,母女俩也都眼巴巴看着他,这让李林启心情更加沉重,回过头对连襟杨勤生说道:“不是担心不给分配,分配嘛大家都能分配,不就是想让砚秋分配个好点的学校吗?中心校进不了的话也不奢望,能去附近的村校也行,砚秋离家里近点,我也放心些。”
“人家不肯收钱有什么办法?”杨勤生苦笑。
“是不是嫌我们红包给少了啊?”李林启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可他聪明着呢。
杨勤生一边讶异于李林启的聪明,一边随便找个借口安慰他:“也可能是我们送钱送晚了,你看都要开学了,学区这些领导肯定早就安排好分配的事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杨勤生的老婆——漂亮的苏映雪很为李砚秋担心,李砚秋是这么多外甥、外甥女里头,苏映雪最疼爱的一个。
苏映雪的二姐——李砚秋的母亲苏映云没好气应道:“能怎么办?书也供她读了,红包也替她准备了,要是分配不到好学校,那就是她自己没本事!别人家的女儿十五六岁就去广东打工了,十八九岁都给家里盖大房子,给兄弟娶老婆了,她呢?养她到十八九岁,除了花我的钱读书以外,还会干嘛?”
苏映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刀子口豆腐心,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一张口就臭气冲天,心里明明很疼爱李砚秋这个女儿,可是一张口就跟仇人似的。
“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不应该给她读书,直接送送去广东赚钱,现在也就不用操心了,以后操心的事更多,以后嫁人还要随她嫁妆钱,怪不得从前有个男人因为大女儿出嫁陪了很多嫁妆,一气之下就把二女儿推下河里去,生女儿就是生赔钱货,哪像我们当你外公的女儿,从小到大没给我们读书,没花过他一分钱,还给他放牛,给他干活,嫁人的时候还让他赚了一笔聘礼钱和十几挑子的粮食……”苏映云先是絮絮叨叨,到后面就好像跟人吵架一样,粗声粗气,恶言恶语,连看李砚秋的眼神都带着满满的嫌弃和恶毒。
卧室里顿时充满了低气压,每个人都因为苏映云的话变得心情不好,而十八岁的李砚秋当然还不具备理解母亲的智慧,她只是不由自主感到委屈,两只手的大拇指互相用指甲抠着,想要用疼痛来压制夺眶而出的眼泪,终究压不住,她起身冲出卧室,冲进后面房间的浴室里哭了一场。
在李砚秋躲浴室里哭的时候,苏映云又对众人抱怨一句:“你们看她就是这么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