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毕恭一下子坐在破凳子上,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他和黄绮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一直到今天,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
几天后,张安默也来了,这是几年前被文毕恭骂走后,两人再度见面。
学校的三年同窗甚至同宿舍的生活中,张安默算是文毕恭为数不多的朋友,至少要比跟别人亲密一些,在某种程度上,张安默曾经也把这个当成是对自己的肯定。
可惜,这一次见面,气氛非常压抑,见面时,双方的神色,都有几分尴尬和不安。
张安默带了一壶酒来,装在军用水壶里,那是当地酒厂自酿的散装米酒。
没有什么好的下酒菜,就切了一点上次黄绮带来的咸菜,放上一点粗盐,就开始对饮。
饮了一阵才开始说话,张安默说,老同学,真是没想到,会把你发配到我们这种地方,本来早就应该来看你了,但是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就没有来,老同学,你得原谅我,我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你现在还是这么一个身份,我来看一次你,就会给我自己和我的家庭多增加一点风险。
文毕恭大概明白了张安默想说什么,苦笑一声说,安默,你能来看我,我感谢你,你不来看我,我也理解你,没什么,我的身份就那样了,至少还不算是阶级敌人,真是阶级敌人的话,也不会让我在这里逍遥了,这点你放心。
张安默笑一笑说,老同学,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你是黑五类,跟你扯上关系,就有可能遭到牵连,我的小孩,才二岁多,我不会让她被牵连,正常吧。
文毕恭说,正常,女儿很可爱,这么可爱的小孩,谁也不愿意她受到牵连。
张安默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是吗,是就好,就怕,有些人不懂这个。
文毕恭停下了喝酒说,安默,你是来警告我的对吗?
张安默说,是,顺便也来看看你,人生难得几回见,说不定这一次见了之后,以后也难再见了,老同学啊,还好你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我就不行了,我得考虑很多,虽然我们现在都还年轻,但处境不一样,我呢,是上有老,中有妻,下有小……
文毕恭被刺痛了,他站起起来,指着张安默激愤地说,你不要说了,张安默,你不用跟我吞吞吐吐的,你不就是因为小绮来看过我吗,来看看我怎么了,值得你这样吗?
张安默无语。
文毕恭越说越激动,对,我现在确实是上没有老,因为我的父母都死了,中没有妻,因为我所爱的人,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下没有小,对,我什么都没有,孤独一人,无依无靠,这些我非常清楚,但我不相信,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张安默说,什么叫不是最后的结局,你想怎么样?
文毕恭说,我想怎么样,我想告诉你,早晚会有一天,我会把属于我自己的一切,亲手拿回来,全部。
张安默喝了一口酒,冷笑一声说,你觉得,你可以吗?
文毕恭说,我一定会做到,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要做到,我不会就这样输给你的。
张安默看来是被他的坚决给吓到了,他看看文毕恭,神色有点凄然,不再说话,也不再喝酒,坐了一下就告辞了。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年已经是运动的末期,两年后,文毕恭得到了平反。
平反后,政府还回了文毕恭家一部分没收的财产,并且作了一些补偿,还着手帮他安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