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箫送走许叔静,关上门,呼了口气。
“怎么?还不高兴么?”
狐妖红绫蜷缩在床榻上。
她有了度牒,也敢于露出自己的狐狸耳朵和狐尾,手上正在整理最新的书稿:“成都府邀请你去当书吏,这不是你曾经所想的么?背靠朝廷,还有升迁契机。”
“别提了。”
白玉箫揉了揉双眼旁的太阳穴:“若是以前,我一定答应。”
毕竟是九府之一的朝廷要地,还是监幽卫司都尉戢水龙女亲口邀请。
许叔静来前,别驾府邸的管家也来过。理由一样,不过是邀白玉箫当朱忻城的读书先生,其实就是门客。
从默默无闻的落榜书生,到马帮陷入畸恋的困境,再到被朝廷大员和监幽卫青睐的江湖文人,人生大起大落,让白玉箫困惑之余又陷入思索。
早年间意气风发,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立志匡扶天下。
后来白玉箫历经挫折才发现,他将自己看得太高,又将天下看得太低。
世间文人千千万,或许能一时无两,但要永远灵感环绕文思泉涌,却是不可能的事。
婆娑世界中,无数英雄才俊都在起起伏伏,人生有时高有时低,最难的是如何度过那些艰难时期。
人有高下兴衰,月有阴晴圆缺,哪怕为官也无法摆脱这规律。
白玉箫渐渐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官道。
而是一种更加长久而延绵,难以言说却又不怕岁月变迁的东西。
他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根据吴奇口述,写出了那篇文体简练又尖锐的文章《孔乙己》,白玉箫原本鲁钝混沌的脑子一下子被照亮。
就是这个!
儒生一生短暂渺小,文章却可以不断流传,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永生。
口口相传的文章,以另一种生生不息的方式,完成自我长存与延续。
要写出属于自己的文章来!
《孔乙己》很好,非常好,辛辣尖锐,让人看得又笑又悲,但这却不是自己能驾驭的。
白玉箫有自己的理解与擅长。
继续钻研情欲志怪之道!
因此对他而言,一个宽松自如的写书环境是必要的,一个能充分体验世间众生相的视角也是不可或缺的。
浮云观,或者说千机书坊就是最适合的地方。
想通这一点,白玉箫对成都府的招揽、别驾府的邀请都果断婉拒。
他由衷热爱着艳情小说。
去这两个地方写,就是给自己和别人找不自在……
随着《鉴妖谈》卖得越来越好,各路来浮云观找他的人也越来越多,阴阳学士的名头根本藏不住。
这让白玉箫苦恼。
更让他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白玉箫从箱子里取出《鉴妖谈》原稿,这一本原稿此时散发着淡淡金光。
《鉴妖谈》莫名其妙变成了文宝。
随着热卖,它上面的文光越来越强,更诡异的是,白玉箫自己文光却依旧没有寸进。
白玉箫对此完全搞不懂。
“这真是让人头疼。”
红绫一双狐耳动了动,催促道:“道长回来了,你快去找他请教,道长肯定知道怎么办。”
于是一人一妖推门而出,朝才回道观的吴奇找去。
……
浮云阁大堂里,吴奇耐心听完两人描述。
他看向旁边李宓:“你怎么看?”
吴奇对儒士了解有限,只知道文光文宝和基本境界,具体种种划分较为模糊。
龙裔少女目光微动,她看向白玉箫:“书的文光不断增长,而你本人几无变化,对么?”
“不错。”白玉箫点头。
李宓又问红绫:“作为撰者之一,你呢?”
小狐妖愣了一下:“和我也有关系么?我也有文光?”
李宓笑道:“很简单,你颂念《孔乙己》试试。”
红绫眼睛一转,口中说道:“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念出这一段,她胸口突然冒出数尺文光,让红绫自己都吃了一惊,继而喜形于色。
“我竟然也有文光!我成儒士了?这种感觉好奇妙。”她摩挲着胸口,对那里的文光很感兴趣。
白玉箫却是明白了过来,当即也念道:“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
文光从他胸口蓬勃而出,犹如火剑,窜出近一丈,一时间白玉箫头顶光彩斑斓。
“原来是这么使用。”
白玉箫喃喃:“需要和文宝互相应和才能文光交汇。”
“就是如此。”
李宓抬起右手食指,笑眯眯道:“文光是文气的显化,文宝生而非凡能与天地共鸣,能孕育文气,与著者相合。”
“儒士文宝,只需不断修撰,传扬并被人铭记、颂念与引用,就能不断壮大,凝聚更多文气,变成品秩极高的法宝哦。”
“《鉴妖谈》如今已卖出数百册,观看者更是数倍于此,传颂度已超出了许多进士文宝,有这般文光不足奇。”
白玉箫也高兴了起来,赶紧作揖:“多谢李宓小姐!”
“白先生太客气啦。”李宓一笑。
等白玉箫和红绫离开后,李宓这才低声悄悄道:“白先生与红绫姐姐却是从未有过儒士指引,因此不知其中窍门,如今他们合著《鉴妖谈》,已有文气傍身,儒道会走得更轻松些。”
“只是若有儒门的人招揽,他们或许……”
吴奇毫不在意:“无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
李宓无奈道:“尊者倒是想得开。”
吴奇倒也不是想得开。
只是总不能将人绑在身边,那样还要留意处处提防,与其貌合神离、心怀鬼胎,不如好聚好散。
对吴奇来说,白玉箫和红绫是书坊草创期的合作伙伴,大家理念一致就继续走下去,目标不和,分手对彼此都好。
“人是无法彻底控制别人的思维和言行的,倒不如将更多时间用于稳固加强自身,强者恒强,求同存异,不缺投奔者。”
吴奇平静地说。
李宓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尊者外圣内王,是我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