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大惊,赶紧扶了鲁文安坐着。一撩袖子,就失了声。她未经战事,日常磕碰寻常,却不曾见过这般血肉外露。其实已将近半月,老李头治疗外伤是一把好手,太平年间又不缺伤药。鲁文安伤口已结了痂,没那么恐怖。只丢掉的肉总不能长回来,一条胳膊就凹下去七八块。严重处鸡蛋大小的肉没了,新生皮粉粉的贴着骨头。
应是伤了主脉,如今他左手端碗汤都发抖,哪儿拎得起剑,更遑论与薛凌抗衡。
薛凌愣了半晌,手一碰上去,嘴唇就开始抽抽。她惯会掉眼泪,却少有真想哭的时候。此刻天色还早,却已有士兵零散着经过。她有心要哭,却又觉得丢脸,忍的一张小脸扭曲。鲁文安心疼不已,连崽子都不叫了:“小少爷不要难过,男子汉大丈夫,缺胳膊断腿仍是顶天立地。是我打不过那狗崽子,不是你的过。”
薛凌一听他这般说话,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她本活的肆意,日常行事豪气冲天,没受过什么挫折。眼见的鲁文安一条胳膊尽毁,太傅老头的之乎者也就到了眼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今鲁文安再拿不得剑,跟她薛凌砍了鲁文安一条胳膊有什么区别。
眼前的人亦师亦父亦友,自她记事就天天跟后边喊崽子,她要天上星星都能去摘下来。薛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是愧疚,又是悔恨。
鲁文安也哄得手足无措,一边对着薛凌轻声道没事,一边不停叫围过来的将士滚远点。等薛凌哭了半晌,还继续抽抽搭搭,鲁文安便举起右手,笑的坦荡:“落儿你看,便是左臂尽失,鲁伯伯也护得你周全。他日你成了将军,鲁伯伯鞍前马后,在所不辞的。”
他知道薛凌有个小名叫落儿,只觉得太女儿气,从未叫过。今日眼见薛凌哭的厉害,想是实在难过。他几乎是守着薛凌长大的。自然知道薛凌平日里没个正行,实际上心思细腻,又一张白纸般的善良。知道这事恐怕是打击太大,这几日原是存心躲着薛凌,想等恢复的好点再让薛凌知道,终究是没躲过去。不知道薛凌私底下要怎么愧疚。便愈发的表现出豁达,只希望薛凌不要太在意。
这些日子安稳,可早些年南征北战,鲁文安早就生死由天。胳膊虽不是丢在战场,可给了薛凌,他也是愿意的。为了薛弋寒知遇之恩。也为了薛凌自己。
薛凌看他说的轻松,突而就站起来:“我定能找到世上厉害又易学的功夫让你学一学,不消几日,你又和以前一样。”
鲁文安看着眼前的娃满脸认真,免不得笑着叮嘱:“小少爷,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功盖世。说到底,攻不过剑走偏锋,守不过熟能生巧,勤学苦练自有造化。你一天天惦记些旁门左道,让你老爹知道,又要在床上趴几日。”
鲁文安越是云淡风轻,薛凌愧疚就越甚,干脆伸出三根指头举过头顶对着鲁文安道:“若世上真无神功盖世,那也无妨,我自会勤学苦练。有我薛凌一日,便会护着鲁伯伯一日,拿这一生一世赔你一条胳膊。若谁要与鲁伯伯动手,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浩日当空,此间少年言辞灼灼,天地可鉴。
十二岁的薛凌断然没想过,几年之后,她就与鲁文安沙场相见。鲁文安早已不是她对手,眼见不敌,直接就把左臂挡在了她剑前。
然数年生死浮沉,薛凌毫不犹豫的砍了下去。而后鬼魅一般站在真正断臂的鲁文安面前,挑着剑问:“鲁伯伯,你一向护我背后,今日何故阻我身前?”
但世事还长,此时鲁文安坐地上看着眼前的娃,就在这一瞬觉得薛凌再不是那个崽子,长成了他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