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肆穿着缝好的衣服走出去,两人也没再说话,许肆是心乱,不知道说什么,喻温是羞,还有点无措和青涩感。
许肆回了住处,他如今带着一个小队,跟那些兄弟住在一处,铺盖一放就那么睡了。
他有点独,选了个靠墙的位置,跟其他人拉开一点距离,粗心的小聚伙子也没看出来这种疏离,乐乐呵呵地跟他攀关系。
走过去时,许肆听见几个人在聊着些什么,他们聊天不避人,遗憾又期待地嘟囔。
“我娘说要给我娶个媳妇,到时候就有人给我缝衣裳了。”
另一人乐呵呵地应:“那得看媳妇手巧不巧,不巧的缝的还不如你自己。”
许肆突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那里的针脚细密整齐,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他想,她就是个手巧的。
见他回来,有人笑着打招呼,他想从这些人中打探消息,所以对他们态度很好,有意跟他们拉近关系,这会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那人好奇地问:“你出身好,家里给你定亲了没?”
对他们来说,娶媳妇得有钱,有钱才能娶到媳妇,而许肆显然不缺钱,最起码以前是不缺的。
许肆垂着眼,食指屈着,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刚缝好的衣服下摆上蹭过,慢吞吞地回,“有,我不喜欢,就退了。”
那人惊到了,大概是没想过还能这样。
果然出过国,受过西洋教育的就是不一样。
过了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那人声音小,许肆也不知道自己听没听清楚,但他一眨眼,眼前浮现出少女那张桃腮粉面,手指一抖。
许肆闷不吭声,把身子一翻,面对着墙面,睁眼到天明。
——
正是秋天,寨子里的年轻劳动力常去地里干活,队伍组织就明显松散不少。
许肆叼着根草茎,坐在石头上看脚下连绵不起的山峰。
燕山易守难攻,组织上又有纪律,怎么着都不能强攻,许肆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趁着下山的时候给文斌传了消息。
文斌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摸清寨上的情况后就找机会下山跟他们汇合,到时候再给大当家递个消息,争取谈判的机会。
许肆不喜欢这么迂回的方式,他来摸清情况就是准备强攻,带几个兄弟就能把人剿了。
但现在他的想法也有点变了。
那姑娘还在寨子里呢,万一强攻之下把这些匪头子逼急了,伤到她怎么办?
他吐出嘴里的草,站起来就要走,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一抹浅浅的紫,步子又顿住了。
喻温把缝好的衣服给喻大洪送过去,他爹正跟几个兄弟商量事儿呢,见她过来,想到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
“闺女,别急着走,”
他开始掏裤兜,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喻温。
“这是你小姨夫家的一个表侄,刚留学回来,你看看怎么样。”
虽然还不想把闺女嫁出去,但喻大洪喜欢文化人,有好女婿人选还是会在意在意。
他家丫头都快到年纪了,肯定得先挑着,嫁不嫁的不着急,就是怕回头只有捡别人挑剩下的份儿。
喻温瞧了眼,照片上的青年高大俊郎,戴着细边眼镜,西装革履,气派不一般。
是喻大洪喜欢的类型,又有文化又俊郎。
她看着,突然就想到许肆,不知道他以前在家里穿不穿这样的西装。
喻大洪见她一直盯着照片看,心里又酸酸的,不大舒坦。
闺女长大了,留不住。
他挥挥手:“这照片你留着,咱不着急做决定,爹再给你物色几个。”
喻温听着发笑,随手把照片塞进衣服口袋,她今天没穿那些小洋裙,换了简单的青色布褂,模样嫩生生的。
从喻大洪那里出来,喻温也没到处跑,回了自己院子。
最近秋收,寨上挺忙的,她一个姑娘,还是个没吃过苦的姑娘,帮不上什么忙,别添乱就好。
刚在屋里坐下,就见许肆从窗户里翻进来。
这人当她是被掳来的,根本不讲究什么,在她一个姑娘家的闺房里来去自如。
喻温刚开始还觉得不自在,但因为要捂着自己的小马甲不能说什么,现在竟也习惯了。
许肆翻进来,见她拿着针线在绣花,第一次见,新奇地瞅了会儿,没话找话。
“你绣什么呢?”
喻温懒得搭理他,反正自己也没本事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
相处几天,她唯一弄明白的,就是这人大抵不是个坏的。
但真要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这种信任感从哪来的。
“荷包。”
这东西太古老,许肆没见过,他家里的姐姐妹妹连针都捏不起来,学的是钢琴舞蹈。
他好奇地问:“绣荷包干嘛?”
这么一点的小东西,他看不明白是干什么用的。
喻温叹口气:“装些零散的小物件。”
她解释说:“我那几条裙子没有兜,在上面缝兜也不好看,在腰上挂个荷包,可以装点东西。”
喻大洪只知道给她买裙子,哪里懂得还要买那些时髦的小挎包,再说在寨子里,穿条洋裙就够显眼的了,多余的也不适合。
许肆捏着耳垂,恍然地点点头。
“这样啊。”
他又指指她刚绣了一点的纹样:“绣的什么东西?”
“祥云。”
许肆“嗯”一声,突然问,“你喜欢花吗?”
喻温不懂他怎么问这个,但还是点了头。
“喜欢。”
她院子里种着些,但许肆肯定没在意过,他每回都从窗户翻进来,刚好避开了。
不过要是让他看见,指不定那花还能不能留住,他那个性子,实在不像个爱护花草的。
许肆咳了声,耳根有点不怎么明显的红,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细瘦漂亮的指尖攥了把浅紫色的小花。
他把花放在喻温腿上,若无其事地拍拍手,“随便摘的,你喜欢就给你吧。”
喻温怔住,看看花,又看看他。
给姑娘送花——
许肆捉住她看过来的眼神,凶巴巴的,“看什么,花就是路边随手摘的,一薅一大把。”
喻温忍笑,她就是寨里长大的,很清楚哪些地方会长这种小花。
一薅一大把?骗谁呢。
她站起来,把绣棚连着小花都放到桌上,捋了捋被压皱的衣角。
她的小褂很薄,这么一掸,浅口袋里装着的照片就掉了出来。
喻温心里一个咯噔,生起说不出原因的慌,当即就要弯腰去捡。
许肆比她动作快,半点不知道尊重人,把那照片给展开了,脸上还悠悠笑,“你的照片吗?”
话落,照片上俊郎的青年看着他笑。
他似乎是愣了下,唇角缓缓绷直了,沉黑的眸子看向喻温,冷淡而带着不易察觉的戾气。
喻温突然发现,他的瞳色其实是墨绿的,因为墨色过重,平日里看不太出来,或许是有些洋人血统。
许肆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手背上凸起青筋,原本就皱巴的照片被这么一攥直接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喻温抖了抖,默默往后退。
许肆压着唇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人——是你情郎?”
喻温睁大眼睛,从没听过这样直白的话,当即便羞恼地红了脸。
许肆却以为自己猜中了,心口浮起浓重的戾气。
也对,这姑娘明显是家里娇养大的,有个青梅竹马,甚至是未婚夫都不稀奇,他以前不也有个未婚妻吗?
可他解除婚约了!
许肆紧紧抿着唇,心里郁结得厉害,生气,还很难过,总之就是各种不舒坦。
他很想恶狠狠地问她,要未婚夫有什么用,情郎有什么用,能救你出来吗?
他这人恶劣惯了,早些年在家里也是谁都惹不得的小少爷,自己不痛快的时候也得让别人不痛快。
但胸口起伏几下,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裂成两半的照片被狠狠扔在地上,许肆头也不回地走了,太生气,直接走了正门,房门被这么一震,颤颤巍巍的晃了两下。
喻温呆了半晌,去看地上的照片。
人家何其无辜。
她小声:“对不住啊。”
喻温把照片捡起来放好,瞅着桌上那堆小紫花,半晌,戳戳花瓣,叹口气。
“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许肆从喻温房里出来,正撞上喻大洪他们,他步子顿住,敷衍地打个招呼。
年轻人生的清隽漂亮,眉眼压着,几分冷戾,喻大洪瞧见了,颇高兴地拍拍他肩膀,“往哪儿去?”
许肆低着眼:“随便走走。”
喻大洪也不介意他这冷淡的态度,抬头看了眼他出来的方向,起了点小心思。
“没事的话,去见见我闺女?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
许肆勉强按下不耐,摆摆手,“我有事,走了。”
一行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面相觑,喻大洪摸摸胡茬,气笑了。
“不识抬举。”
真是脑袋秀逗了,才想让他跟温温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