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你知道吗?”走到走廊里,周馨若的母亲对丈夫道。
“我听说了,你们见面了吗?”周馨若的父亲似乎一下子理解了妻子所指,反问道。
周馨若的母亲摇摇头:“上次同学聚会,老班长三番五次地请她,说什么这辈子大家见不了几面了,见一面少一面,最后她还是没来,她根本就不想见我们,最好是我们把她忘了,她也把我们忘了。”
“不见也好,就当死了吧。”
“你别老把死挂在嘴边,不吉利。”
“我们毁了孩子们的一生啊。”周馨若的父亲别过脸去,将脸庞迎向骄阳,刺眼的光映在他苍老的皮肤上,就像美术生故意用画笔把这张黯淡的脸涂亮似的,而他因眯眼而挤出的眼角皱纹,是这张脸上的高光。
那皱纹向着太阳,把那曾在异乡受到的痛苦和流离袒露个干净,高高兴兴地一群人去,三三两两地狼狈逃回来,这样的记忆,不管到了哪个年纪,大概都是不会忘记的。
“我听说方珺也回来了。”周馨若的母亲幽幽地道。
“方珺?方珺?方珺?他还没死?”她的丈夫又把脸别向妻子,一口痰顺着上来的气粘到了嗓子眼,黏糊糊的贴在那,如同回忆中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要撕掉,得拉扯下一层皮。
“他可是和馨若一般大,当年的失踪,可能,也只是想让我们认为的失踪罢了。”
“馨若知道吗?”
“我是听同学说的,方珺的父母不跟馨若讲,我也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他回来干什么?”
“人回故土,还需要理由吗。”
“他来江南干什么?怎么不回北京?”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谁不爱这里,我们能来,他就不能来?”
“但愿只是巧合。”
“巧不巧合的,意义不大了,他把妻儿都带回来了,儿子快结婚了。”
周馨若的父亲深感不可思议似的,斜眼望妻子,似乎听到的是一个谎言。
“我还能骗你,你也不想想你女儿的年纪,如果你女儿能在最好的年华里结婚生子,那你的外孙可不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哼,还外孙,外孙,别气我了。”
周馨若的父亲气鼓鼓地坐到驾驶座上,却在打开车载音响,听到音乐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他妻子平静地打开车门,安详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夫妻到了他们这个份上,他待她客不客气,体不体贴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些无伤大雅的仪式分外重要,归国回来后的这些年里,漫漫人生路上,一个去世的孩子,一个失踪了的孩子,常钻进他们午夜的梦中,从法律上谈责任,他们是没有的,但说置身事外,在心理上有点牵强。
毕竟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俩都在场,却都无动于衷,没有为挽回悲剧的发生做丁点的努力,甚至当刚得知方珺失踪了的时候,甚至还有点高兴,这小子终于不会再来祸害他的女儿了。
“二十几年”,说起来就几个字,过起来却并非弹指一瞬间,其中的悲怆如沙石般渐渐沉淀,不知不觉堆成了一座深重的山,现在回来了一个,周馨若的父亲即释然了一半,有种感觉这桩心事终于快要了掉了,恩恩怨怨的,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笑容,随着音乐的流淌渐渐舒展开,车窗开了条缝,虽暖但湿润的风钻进来,像儿时住在乡下常见到的狗尾巴草,在他的胳膊上挠痒痒,他这时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江南的风,如此的可爱。
“代总让我来接你。”李雪玲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对路璐说,她可不是故意装酷摆架子,而是她也在调整状态,想找个最合适的方式跟路璐沟通。
路璐装模作样地在电脑上打字,他们都不请自来,说来就来,让她很是被动。
“祝你们幸福。”
路璐反复回想着周馨若的母亲对她说的这句话,回想对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反而体会不到丝毫的幸福,丈母娘祝福别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婿幸福,太奇怪了,怎么咂吧,都不是个滋味。
“路律师,代总派我来接你。”李雪玲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路璐终于反应了过来。
李雪玲轻微一笑:“换号码,玩捉迷藏,是不成熟的小女孩惯用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