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少年时劳役不繁,我有时间呆在田地里伺弄庄稼。那时的农具都用木石骨蚌,用起来费时费力,现在的耒耜外面包上了一层金,耕耦田野可要省力多啦。用包金的耒耜耕作的田壤更深,产出的粮食似乎也比以前多了一点。但近些年来几乎无岁不兴兵役,多收的粮食都变作军赋了,能入我等耕夫之口的还是不多啊。”
小白闻听此言,先是一笑,然后再度沉默不语。他知道春秋之前,礼乐制度未崩,天子威严尚存,兼并战争还没发生,天下都是小国寡民。
小国寡民时不论是服劳役还是服军役的时间都比较少,要缴纳的田赋和军赋也不多。因为生产不出那么多粮食,一旦大兴赋役就会使国家元气大伤,所以各国的人民还是过了段安宁日子。
那时随便发动侵略战争是会被周天子制裁的。比如小白那个先祖齐哀公,就因为纪国的国君跑到周天子那儿告状,说齐国欺负纪国,说了三年周王就信了,所以齐哀公的命运就悲剧了。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劳动工具的改进,使农人可以更有效率地耕作,出产更多的粮食。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井田制也渐渐败坏,国家不再稳定,也就意味着时常会有战争发生。战争多发,军赋大兴,打仗的时候就多了;国家大了,事情就多,劳役仿佛永远不会停。西郭悸老人再度叹道:
“在我出生的时候,是六月下旬,父亲去服兵役,跟随国君去打仗,母亲快要临盆难行动。当时秋谷未黄,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母亲的奶水又不足,所以后来给我取名叫悸,就是害怕我当时活不了。
后来在我的儿子出生时,我又要服徭役,为国君修建宫室,都没能见到他出生。前几年,先君攻伐纪国,我的儿子也战死在潍水之溿,只留下这几个小孩子。”
老人说着用手指着正在树下逗蚂蚁玩的那几个小孩。最小的那个孩子也就四五岁,大概是老人儿子的遗腹子。老人说着说着眼角湿润了,忍不住仰头望天,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继续说道:
“儿子死后,家里就只有靠长孙养家。现在我的长孙已经娶了新妇,新妇也快要生了。我只希望她能生个男孩,那他就能叫丰或是稔,希望他刚生下来就能过上好日子。”谈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唸叨,说:
“如今的国君刚继位,就已经打了两场仗。今秋好不容易能获丰收,日子比往年要好过。只希望国君今冬征发劳役时间不要太长,让孩子父亲能守在家里看他出生。若非我年老体衰,今年的劳役都恨不能以身相替,去顶替我的孙子服徭役。只希望国君明年不要大兴军役,使他小小年纪就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
小白闻听此言,默默无语。对于这些底层的人民来说,什么君主的王图霸业能比得上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呢?对于这位老者来说,能够平平安安在家里,子孙环绕于膝前,就是老者莫大的幸福了。
小白用过酒与肉,将剩下的东西赏赐给老人和小孩,重新登上车,去开始秋巡。临走之前,小白命人送一匹绢帛给老人,他大声向老人说道:
“现在的国君不是不知民众疾苦,怎么会在他继位的第一年就兴大役?所以您的重孙出生时一定能看到父亲的。一匹绢帛送给您家未出生的小孩当贺礼,也祝您身体健康寿无疆!”
说完后,小白命人驾车而行,路上还听到有人在唱诗经里的《载芟》这首歌,歌声喜悦而欢欣:
“载获济济,有实有积,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不洽百礼。有飶必香,邦家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