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苦笑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骸骨。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范文熙、周鑫,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秦镇怒道。
周鑫便是当时秦州折冲府的都尉。因为秦仪为官的经历,虽然后来秦怀忠、秦安都不再做官,但是他们对秦州的官场还是比较关心的,所以秦镇从小就对秦州官府的有一定的了解。
温寒静静的看着秦镇,沉声说道:“秦镇,虽然我们两个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已经把你当做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这种感受,或许我当年的感受比你更加强烈,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能沉陷在这种痛苦当中,前面还有很长的路需要我们走下去。”
秦镇忽然发觉和温寒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家里人,也没有听到别人提起过。
“我不是渭州人!”看到了秦镇眼中的疑问,温寒主动说道。
“我是长安人,也算是一个官宦人家,我父亲是科举入仕,所以他很重视我的学业,小时候父亲便请先生教我诗书,但是我却对此不感兴趣,反而喜欢舞枪弄棒,对此父亲并未强求,反而找来家中武师作为我的师父,教我习武,并搜集了一些兵法书籍给我,并且告诉我如果我只会舞枪弄棒,那最多也就做个校尉,带兵冲锋,要想做一名将军,那必须的得是文武双全,所以我一边练武一边自学兵书,还得跟着先生学习诗书文化,那段时间我感觉很苦,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父亲在鞭策我、鼓励我,现在想想,那几年过的真是很充实。”
温寒缓了缓,调整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升任鸿胪寺少卿,去洛阳上任,结果不到一年,有一天官兵突然围住我们家,说是我父亲谋反,要将我们家满门抄斩,母亲急忙将我藏在了一处密室当中,叮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要活下去,我在密室中听着外面的呼喊声和哭声,心中万分悲痛和煎熬,有好几次我都想冲出去,但是想到母亲的眼神,我都忍住了,就这样外面逐渐安静了下来,我没敢出去,我在密室中躲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实在饿的扛不住了,便趁着天黑悄悄的出了密室,出来的时候看到家中已是一片狼藉,能搬的早已经搬空了,所幸厨房还散落着一些馒头,我吃饱之后,便换了一身衣裳,打扮成乞丐模样,从后院翻墙出去,出去之后我便一边讨饭一边打听家人的下落,可是街上到处是我的通缉令,我家周围也有不少暗桩盯着,我便逃到城外,十天之后,我便听到有人议论我家满门已被斩首,我听到之后便感觉五雷轰顶、胆肝俱裂,后来我又悄悄的摸到刑场,看到木杆上悬挂着的家人的首级。”
温寒突然停了下来,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声音颤抖着,邪魅的脸因为痛苦和悲伤而显得有些扭曲,他努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奔溃。
“我从那一堆悬挂的首级中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头颅,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冰冷,我瘫坐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的呼吸着,秦镇,你了解那种痛吗?那种痛我这一辈自都没办法忘掉。”
“但是我不敢祭拜,甚至不敢哭泣,我知道周围一定有暗桩在盯着,只要我一有异动,他们立刻便能察觉,那一刻,只有十四岁的我似乎变得成熟了起来,我强忍着内心的痛苦,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骗过了暗桩的眼睛,出城之后,我便一路向西逃去,得益于我小时候练武的经历,我的身体虽然不是那么壮硕,但也并不羸弱,就这样我一路讨饭一路向西逃窜,直到在渭州城外饿晕了过去,被路过的王圣校尉救了下来,就这样我便留在了渭州。”
秦镇听着温寒的经历,他没办法想象一个十四岁少年看到自己亲人首级时的那种刺心的克制,他更加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温寒竟然又这等悲惨的经历。
秦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温寒,他知道这个时候所有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沉默。
沉默之后,温寒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我的这些经历除了王圣校尉,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秦镇不解道:“为什么会告诉我?”
温寒想了想:“在渭州城中,我敬重的人有很多,但让我真心佩服的人并不多,能让我敞开心扉的人就更少了,王校尉算一个,后来郭都尉也算一个,现在和孟选勉强算一个,现在王校尉牺牲了,我怕我死了之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他们埋我的时候坟头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今天正好碰上了你与我有一些相似的经历,我便告诉你,即便到时候我死了,还有人记得我从那里来。”
秦镇知道,温寒给他诉说自己的经历,并不单单是他所说的那些原因,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便是向减轻自己的痛苦。一个人面临痛苦之时,当听到身边有人比自己更加痛苦,他的心中会有些许的平衡,这种痛苦可能会减轻许多,这便是人性,当然这种事情也只能意会,没有办法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