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童两只手上都缠着绷带,翻起书来很吃力,但他不想让别人帮忙。尽管张永明还没走,他已经专注地看起书来。耿小庆感叹他太拼命,佟童却想着,他得格外争气,张永明还是他的目标呢!
佟童握不住笔,耿小庆终于看不下去了,为他合上了书:“等手上的绷带拆了再看书!”
“没事。”佟童又翻开了:“你上小学的时候,抄书抄得手都破皮了,你不是还把笔绑在手上,继续抄么?”
“哎呀,你跟我不一样,我那是跟我妈赌气,做给她看的,要不她不肯掏钱给我买书啊!你没必要这样,先养好伤再说。”
张永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读书那时,物质生活远不如当今丰富,但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来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听了这两个孩子的对话,他居然十分动容,再度哀叹自己的儿子不懂得珍惜。
张永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佟童翻着本子,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律师,按理说,我应该感谢你,可一想到你是张垚垚的爸爸,我实在说不出‘谢谢’。您也别在张垚垚面前说我如何如何,免得引起他的厌恶,再来报复我。”
“佟童……”耿小庆小声劝道:“张律师是好人……”
“我只管学习。”
张永明摸清了佟童的脾气,并不跟他生气。他让老佟和耿小庆出去,他有话要单独跟佟童说。佟童说道:“您长话短说吧!我得抓紧时间准备高考。”
“你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你的眼睛,也几乎跟他一模一样。”
难怪他总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佟童这样想着,抬起了头,颇有些意外:“为什么是以前的朋友?朋友不是一辈子的吗?”
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张永明哑然失笑:“我本来也这样想的,但是世事难料,我跟他闹掰了,好几年都没跟他联系,以至于他过世了我都不知道。”
张永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或许是觉得你像他,我才跟你说这么多。好了,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学习吧!”
他的伤感十分真切,好像他本人也是个特别真诚的人?佟童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冷淡了,他脱口而出:“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什么?”
“你写过诗吗?”
面对佟童的疑问,张永明明显诧异了一番。写诗?那已经是很远以前的事了,就连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未必知道他曾经疯狂地热爱诗歌,这个孩子怎么知道?
佟童说道:“语文老师给了我一本诗集,叫做《刺芒》,里面有一首诗,叫做《这个时代的面包与爱情》,作者是张永明……可能是跟您重名的人吧!”
“不,那就是我写的。”张永明怔怔地出神,又重复了一遍:“的确是我写的。”
自己写的诗被收录进了诗集,那应该很自豪啊!张永明为什么会神情恍惚,还有些哀伤?难道是他的“面包与爱情”并没有圆满的结局?
“张律师……?”
“唔……”张永明摇了摇头,自嘲道:“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最近总是走神。”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当年高考,是港城的文科状元呢!我想去北大中文系,但全家人都反对,他们希望我选择一个实用性更强的专业,没办法,我只好学了法律。要是我再倔强一些,说不定我早就成了著名诗人了。”
“不一定非要去中文系,才能当诗人吧?”佟童说道:“我爸——我是说我养父,他经常跟我说,好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写文章作诗什么的。”
张永明笑道:“我忙得团团转,实在没精力写诗。对诗歌,我还是心存敬畏的,只有心性纯真的人才能写出好诗。我呀,当个赚钱的生意人就好了,我可不想当什么‘空头文学家’。”
佟童今非昔比,他在课外读物上看到过,鲁迅先生就不希望他儿子当什么“空头文学家”。看来,张永明的确是个很清醒,又很真诚的人,佟童越来越后悔,之前错怪了张永明。
张永明离开之前,跟佟童说道:“你不是有《刺芒》那本诗集么?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位朋友,他是我们当中写诗最厉害的。《刺芒》就是他写的。”
佟童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感触。张永明笑了笑,说道:“要是你愿意,以后别喊‘张律师’,喊我‘张叔叔’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提前声明,我这么做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想替张垚垚道歉,只是因为——跟你很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