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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尚厂公昭狱问话徐汉卿,来来来,先吃了这碗饭

吴玉吃完了早饭,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就去大理寺衙门判事,而是忧心忡忡地推开了悠儿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悠儿的卧房,屏息静气地站在悠儿的卧榻之前,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悠儿睡的木架子床围着一圈轻纱帐幔,既能遮挡蚊蝇,又能阻隔徐徐的夜风。悠儿盖着一床绣着朵朵荷花的薄棉被,枕着竹篾编的,罩着绣团花棉布巾的凉枕,长长的头发散乱着,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睡得十分香甜。悠儿半夜可能是热了,或是睡觉不老实地翻身,半边的身子都露在了外面,吴玉想给悠儿盖好被子,但是又怕自己的动作太大,把悠儿给吵醒了,就从床边的衣架上取下了悠儿的外衣,轻轻掀开帐幔,把她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盖好了。又好好地整理了帐幔一遍,确认没有一丝缝隙。

吴玉看着悠儿,不禁感慨白驹过隙,从元夕到现在还不到半年,悠儿就长高了不少,也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小鬼头,越来越有大孩子的模样。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不知道再过几年,悠儿会变成什么模样,要是等到及笄之年,还要给她寻一位……想到这里,吴玉赶紧停住,不敢再想,又看了看乖女儿熟睡乖巧的样子,悄悄地退出了悠儿的卧房。

吴玉刚回到堂屋,就碰见了去给李姑娘送完早饭的老管家。老管家一看是吴玉,还愣了一下,担心地问:“老爷,您怎么在这啊,老奴还以为您用完早饭,马上就要离府了。怎么一脸的愁烦之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吴玉没有回答,反倒问了老管家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吴伯,老家田里的冬麦也该收了吧?不知道今年是个什么样的年成?”

老管家被吴玉问得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老爷,支支吾吾地应付:“老奴估计应该不差吧,吴家祖上传下来的百余亩田产,也都是年年租给附近的佃户耕种,不论收成好坏,每年的地租也就是百十石粮食上下,再交了朝廷的几项杂税,支了老家几位院工的月钱,也剩不了多少。老爷您以前也不怎么关心老家的田产,怎么现在突然问起这个?”

吴玉叹了口气:“昨日谨身殿召对,皇上特意提起皇贵妃对我多有褒奖。皇上对三法司查案的进展很不满意,再次严令我等尽速破案。”

老管家悄声地说:“皇贵妃能替老爷您说话那是好事啊,当今圣上最听的就是皇贵妃的话,以后老爷您要是能攀上皇贵妃这高枝,入阁拜相也未可知啊!”

吴玉摇了摇头:“朝事纷乱,我与皇贵妃还有万家素无往来,现在不论内廷还是外朝,支持皇贵妃和不满皇贵妃的众人,明争暗算,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办事不利,破不了案子,大不了就是丢官罢职,回乡种田。一旦在两派人中战了队,那就没有后路可言,只能永远在斗争中过活,不是灭了对手,就是被对手所灭。像咱们这样没有根基,没有靠山的小人物,怎么丢的性命都不知道。再说了,高堂父母当年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绝不敢忘。我是大明朝的臣子,只为天下百姓劳碌,只为当今圣上尽忠,怎能沦为他人鹰犬?”

老管家听了吴玉这番话,也是暗暗地吸了一口冷气,恍然大悟地说:“是老奴愚钝,现在这妖物的案子摆明了就是宫里有人想扳倒皇贵妃,咱们此时去参和这摊浑水,确实是太凶险了!不过皇上三番五次的下旨严查,这一关恐怕也不好过呀!”

吴玉叹息:“我身为大理寺少卿,平反冤狱,查案缉凶,原是分所当为。只是当前的案子,不知道牵扯进了哪些人和事,行差踏错,稍有不慎,也许就会粉身碎骨。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逍遥散仙,和悠儿回乡隐居,有个百十亩薄田,靠天吃饭,也能早晚陪在悠儿身边,看着她慢慢长大。不像现在这般,每日早出晚归,连悠儿的面都见不到几回!”

老管家知道吴玉不是如此消沉之人,只是暂时遇到了些难处,心中有些抱怨和自己说说。只好婉言宽慰:“老爷,事情未必就像您说的那么为难。家里有我在,老爷您就尽管放心,大小姐我一定替您照顾的好好的。官场上的事,老爷您行得正,坐得端,尽心办事,皇上圣明,是不会委屈了您这样的好官的!”

吴玉发泄完了心中的愤懑,也不再和老管家闲聊,对老管家吩咐到:“好了,今天就说到这罢,时候也不早了,你去替我备轿,我也得赶紧去衙门了。”老管家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出去安排。

诏狱之内,关押徐汉卿的牢房,尚铭尚厂公坐在一把轻便的小凳之上,一只手端着一个瓷碗,碗里有菜有饭,另一只手拿着一双竹筷。尚铭身边跟着凌霄,几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番役在牢房之外,不远不近地候着。徐汉卿手铐已经被除了,只有脚上还扣着粗粗的铁镣铐,徐汉卿头发披散,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也不看眼前的尚厂公。尚铭看着眼前的人,也一样沉默着,悠闲地瓷碗里的菜饭。牢房中的气氛像冰窖一样冷,只有几点外面透进来的几点阳光,还能让人感受到一点阳间的气息。

尚铭还是先开口说话了:“徐监正,你这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的,现在被关进诏狱之中,每日都生活在黑暗里,与满地的蝼蚁相伴,想必滋味不好受吧?不但自己受罪,还拖累着自己的家人一起遭罪。你们这些人呐,最大的软肋就是身边的家人,老婆孩子的,一个一个连着心。不像我们这些进了宫的人,没有家人,无牵无挂,身边的干儿干孙,今日还鞍前马后地伺候,祖宗祖宗地叫着,明天这皇城里的天一变,儿子孙子都变了祖宗。”

旁边站着的凌霄赶紧接话:“儿子生是祖宗的……”话还没说完,尚铭就瞟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多嘴。凌霄看见尚厂公不悦,就赶紧闭住了嘴。尚铭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人呐,都是人前显贵,披着这身红皮,别人见着都是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不知哪天这身皮一脱,说不定就得去南京的孝陵种菜了。就说当年宫里的牛玉牛太监,多大的威风,我们晚辈见了都是要行大礼的,当今万岁爷的皇后都是他给选的。可是后来呢,一道圣旨下来,就灰溜溜地去了南京。”

尚铭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徐汉卿,呆呆的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就知道话还没有说透,需要再点醒他一下。尚公公把手里的瓷碗还有筷子往徐汉卿面前不远处一放,笑盈盈地说:“徐监正之前已经明白了本督的一片良苦用心,现在有个机会,能保你家人安然离开昭狱,每天都能吃上你眼前的这碗白饭。”

徐汉卿听了这句话,呆滞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神采,抬头直直地看着尚铭的眼睛,仿佛看见了神明降世,但是依旧一言不发。尚铭看他终于有了反应,就把面前的这碗饭往前推了一推,推到了徐汉卿可以拿到的位置,依旧是笑盈盈地说:“徐监正这几日受苦了,来,咱们边吃边聊。”尚铭看徐汉卿还是没有动作,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徐监正,放心,这碗饭里没有下毒,绝对是干净的。你要是不吃这碗饭,咱们的话不好往下谈呐!”

徐汉卿听尚厂公这么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了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些日子在昭狱里吃的,还不如平日里徐府上喂狗的饭食,今日能吃上这一碗白饭,哪怕是断头饭,也要吃完了再上路。尚铭看着这个架势,幽幽地说:“徐监正,慢些,慢些,这又不是断头饭,今日咱们聊得明白透彻了,保你以后敞开了吃。”

徐汉卿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动作,用了全身的力气咽下了嘴里的一大口饭,捶了捶胸口,又拢了拢头上乱糟糟的头发,看着地面,缓缓地问:“厂公,您要和我聊什么,就请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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