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确实很惊讶。他觉得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会学天文的人，毕竟他那模样一看就是什么计算机系的学霸，结果选修课居然选了天文学——有种人设崩塌的感觉……也不知道是说让人大跌眼镜还是肃然起敬。
星源学院的选修课是从四年级开始的。每个人每学期都必须选修几门选修课，否则学期末拿不到相应的学分，就会导致未来没法毕业。路易从最开始就选了炼金术专业，今年又多加了一门贸易经济学。而斩玉则是妥妥的文科生，选修文学作品鉴赏和语言学，主攻日诺朗语，看样子以后是想去日诺朗洲发展。
路易放下书，眯着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莫霜依以前一直修的是计算机，而且确实是个学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莫霜依打断了他的思路，“天文学是我这学期新修的。因为光计算机一门，学分不够。”
他抬起眼看着他：“满意了？”
“满意了满意了。”路易嘴上随口应付道，然后随手翻开了那本天文学课本。刚翻开他就“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了课本——那一页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的公式，还有很多精美的圆，那大概是什么星球的光环。
“这什么玩意儿？”路易一下子没忍住，“基础？你告诉我这叫基础？”他盯着封面那《基础天文学》几个大字愣了好一会儿，想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莫霜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伸手把那本书夺了回来，然后稳稳地压在一沓书下面。“这确实很基础。”
路易很不屑地“啧”了一声，然而眼睛却下意识地瞟向玄夜那边。今晚莫霜依有点不太对劲，但他自己同样也很反常——换作平时，他绝对不会在这儿跟莫霜依进行这种没有营养的互怼，甚至还抢过他的书来看，按常理他早就该躺在床上取出他的限量版游戏机玩最新款的游戏了。
这种无聊的白烂话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紧张。
早上和叶家兄妹的谈话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一整天都在担心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玄夜。虽然确实不能妄下结论，但是……但是他还是没法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直接抹去怀疑。
玄夜这个人……
以及，他背后的人。
路易的思路已经不知不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玄夜被他盯得不耐烦了，睁开眼懒洋洋地道：“咋了？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路易一惊，猛地回过神来。他心里还在奇怪玄夜闭着眼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的，嘴上却不肯示弱地回答道：“你又没什么好看的，谁看你啊？”
玄夜翻了翻眼睛，继续回到他的冥想中去。路易在床沿上坐下，从笔盒里取出那支黑金色的AURORA钢笔，下意识地开始在指尖上转起来。
路家少爷的爱好之一就是转笔。据说这可以帮助他的脑子一起转动。
转着转着，他又忍不住往玄夜那边扫了一眼。那家伙也真是奇怪，在房间里居然还把铁链缠在腰间，搞得好像谁会偷袭一样。
不过……如果对于零血统来说的话，这应该算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防御。武器不离手，这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他真的是零血统么？路易眼神一暗，指尖颤了颤，钢笔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必须找个法子，逼他自卫。逼他不得不用铁链以外的方法自卫。只有把他逼到绝境，才能看出他是否真的毫无灵力。
“喂，玄夜。”路易开口喊道，“想不想去竞技场？”
“你怎么看谁都想打一架？”斩玉扭头看着他，“好好的小组，不要打来打去弄得乌烟瘴气的。”他灵力微放，电视音量自动减小——换句话说就是他和电视产生了电波感应。
“哪里的话。”路易哼了一声，“我这不是想多切磋切磋，提升实力么？”
“我没兴趣。”玄夜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要去你自己去。”
路易试图用激将法：“怎么，怕了？觉得你那一根铁链打不过我是吧？”
玄夜睁开眼，瞳孔漆黑如夜：“看不起零血统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输得够惨了吧？”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路易恨恨地咬了咬牙，不禁有些沮丧。他又开始转笔了：“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多少个零血统啊？”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玄夜的回答倒是干脆，“我是零血统又不代表我能辨认别人是不是。”
反倒是斩玉插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他们统计的零血统全帝国大约是不到一万。全世界大概有三四万吧。”
“那么多？”路易扬了扬眉，“日诺朗洲和东域贡献这么大的么？”
“大部分都集中在东域。”斩玉摊了摊手，“可能发展比较落后，所以……更原始一点？”东域的发展水平确实远远不及另外两块大陆，甚至还留存着不少部落和野人。
“发展落后和没有血统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么？”路易皱眉。
“没有直接联系。但是灵力和灵气有关联。环境越好的地方，灵气会更浓郁。”玄夜头靠在墙上，闭着眼说道，“东域那边人口密集度与帝国不相上下，但是地狭人稠，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低下，太过于落后，跟原始社会似的，灵气自然是极其缺乏的东西。灵气不够充裕，拥有灵力的人也会少很多。”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路易眯了眯眼。玄夜只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路易暂且抛开了东域这个话题，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该如何逼玄夜出手。玄夜却忽然站起身，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门口，丢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
“又出去？”斩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已经快八点了，你——”
“我知道，这次我不会再乱跑了。我保证在酒店锁门前回来。”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玄夜已经离开了房间。
路易手指一拢随手把笔扔回笔盒：“他提醒了我，我也出去一趟。”
“你们两个！”斩玉气得瞪大了眼睛，“要是再不按时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路易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快步走出了房门。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已经没有了玄夜的身影。略微沉吟了一下，路易毫不犹豫地奔向走廊尽头的窗户。他的运气很好，刚好瞥见了一楼酒店大门玄夜一闪而逝的背影。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了楼梯，冲出了大门，冲进了夜幕。不巧的是，此时正值学生们吃完饭散步的时间，街上随处可见人群，玄夜早就没了踪影。
这种情况下，要找人，如同在茫茫大海中捞针。
路易心急如焚。这么个大好机会去跟踪那家伙，错过了可就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丢。
他走上街道，四下张望着，同时大脑飞快地转动。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如果玄夜在奔跑，那么他只要能俯视街道，就一定能发现他……
刹那间心思已定，路易悄无声息地滑到拐角，纵身一跃便翻上了一棵祈铃木。视野豁然开朗，他在小心翼翼地从枝叶间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扫视街道。
来往的行人中并没有玄夜的身影。
怎么可能？路易的额上沁出一排细密的冷汗。玄夜的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再仔细找找！他来回扫视着，目光忽然间一顿。
尽管距离稍微有些远，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敢发誓刚才在角落里掠过的一角黑衣就是自己的目标。
他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蠢。玄夜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瞎跑呢？明明阴暗的角落才是他的栖息地！
路易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爬下树，往那个角落冲去。他一路狂奔，灵活地在人流中穿梭，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总算是跟上了。
他放慢了脚步，谨慎地贴着墙根行走，同时暗地里凝聚着灵力。玄夜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拉下了斗篷，一路快走着拐过一个又一个角落，健步如飞。
一股警惕陡然从心底升起。这个人，怎么对翠玉镇如此熟悉？这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片复杂的地形连路易自己有时候都还需要看地图，为何玄夜却能够这么轻松？
这就说明，他肯定来过这里无数次了。
但是为什么？他不是学生，那么就没有理由经常来这里。
镇民么？有可能。但是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周围的人愈发稀少了。五分钟过后，视野里已然空无一人，零零星星的路灯无力地洒下昏黄的灯光，映得四周的树木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
路易终于辨认出了这片地方。
这里是翠玉镇西面的高级住宅区。由于这里位置较偏，而且都是独立成栋的别墅，房价较普通住宅区高了不知多少倍，才导致这片人烟稀少，几乎都是空房。
玄夜来这里……是要回家？但回个家而已，至于这么鬼鬼祟祟么？路易不敢再靠近了，只能遥遥地跟着，常常在跟丢的边缘疯狂试探。这边实在是太荒凉，他的身影很容易暴露。
——也不知道政府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种鬼地方设立别墅区。幽静倒是幽静，却似乎有些荒凉过头了。
此时离小区已经很近了。玄夜的脚步忽然一顿。
路易一惊，慌忙退后，闪到一棵枯树后面。难道被发现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玄夜退后几步，猛地发力，径直从小区侧面的铁门上翻了过去，比一头猎豹还矫健，转瞬便消失在小区深处。
路易：“……”
保安呢？保安呢？！快来把这个贼抓住啊！他在心里嘶吼着咆哮着，仿佛有一万匹羊驼践踏而过。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阴影迅速跑了过去。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远处看起来挺矮的铁门，实际上足足有六七米，围栏上还缠着那种碰一下就会吸收你灵力的东西，最顶上还安置着一种仪器，一旦它检测到你翻墙使用了灵力，它就会立即报警。
……那就不用灵力？
开什么玩笑！这种挂满倒刺刺上还涂了强力麻醉剂的门是人能爬的么？徒手爬上去绝对一下子就挂了！
路易一边在心里吐槽这么偏的地方怎么还有这么高级的安保系统，一边四下寻找着落脚点。他现在开始怀疑玄夜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零血统了——能轻松地翻过这种门，要么就是经过训练，要么就是平时没法依赖灵力只能靠自己。
路少爷万万没想到自己追了一路，居然在关键时刻被一道门挡住了去路。他才不愿意冒着被麻醉的风险去翻墙，但也不愿意就此放弃跟踪打道回府。眼看着再不追就找不到玄夜了，他犹豫片刻，一咬牙，转身往正门口的保安亭跑去。
保安室里的中年大叔正不停地打哈欠，百无聊赖，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个人的身影。他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向这边走来。他穿着昂贵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系着黑色领结，手臂上搭着一件墨绿色外套，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仪态端庄优雅，面孔俊朗，透着几分高傲与目中无人。
“你好。”年轻人站在了保安室窗口处，面无表情。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么？”保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确信这人不是小区的住户。虽然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高贵，但那张脸庞似乎还有些稚嫩，还不具备一个成年人的棱角分明。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递进来一张名片。“我是路家少爷，来这里找人。”
保安一眼就认出了名片上路家的家徽，也认出了路易这个名字。他有些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据他所知，路家少爷只有十六岁，然而眼前这人却透着远不止十六岁的成熟。
“找人？你找谁？”不过他并未放松警惕，也没有立即屈服于路家的权威。
年轻人眯起眼睛，瞳孔中有虎一般锐利的金红色的光芒闪过：“我刚才一直在追人，结果看见他直接从那边铁门翻进去了，你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你这个保安，不够尽责啊。”
保安吃了一惊，不过他还是勉强反驳道：“您说您在追人？那个人翻进了小区？您确定没有看错么？我们这里的墙上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路易冷冷地打断他，“小区的安保系统确实很完善——”而且完善过头了。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不过表面上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接着道：“——这点我不否认。但是你作为保安，半夜因为疲倦而玩忽职守，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是要被开除的。”
“……”保安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眼前这人年纪虽轻，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却逼得他喘不过气。
“要不……我们去监控室查录像，看看是否真的如您所说？”他小心地试探道。
路易很想骂脏话。玄夜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结果这保安还在这里跟他胡搅蛮缠！那一瞬间他甚至考虑过当场把这所小区给买下来。
“我不需要查录像。我追的那个人很重要，但是现在他逃了，因为你的疏忽。”路易一字一句，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我必须抓住他，明白么？希望你不要给我添乱。”他转身就往小区里面走去。
“可是……”保安犹豫不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您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入小区……”
路易站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啧”地冷笑了一声：“通行证？你问我要通行证？如果你不想我向你上司报告你玩忽职守的话，最好不要管这么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老老实实地等着我把人抓回来，懂了么？”
他没有等对方回答，又迈开了步子：“希望你记住了我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他霸气地甩下这句话，然后在一脸呆滞的保安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走过了拐角。一离开保安视线，刚才装出来的冷静傲慢瞬间崩溃，他背靠着墙喘气，毫不在意弄脏自己的衣服。
天啊……这年头，保安都这么负责的么？他好久没有干这种装大少爷去唬别人的事了——要知道保安眼里所谓“昂贵的”衣服其实就是星源学院的校服，花了十几个灵石买来的，还买一送一。
路易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确定保安不会跟过来后，他开始快步往小区深处走去。他不知道玄夜去哪儿了，对这一片也不是很熟，所以只能漫无目的地四下东拐西绕，暗自祈祷玄夜不要进了某一栋楼里面。
他忽然一愣。对啊，监控室！他怎么把这个地方给忘了！有了摄像头，玄夜的行踪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路易花了些功夫找到了监控室。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破门而入——他已经懒得再跟那保安计较了，要是那家伙再敢追过来拦住他，他就直接甩他一张家族的金卡。
所幸监控室里空无一人。路易扫了一眼屏幕上数十个监控画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今晚运气爆棚，居然一眼就捕捉到了草丛间掠过的身影。
路易夺门而出，迅速往那个方向跑去。事到如今玄夜的目的地已经是再清晰不过了——梭车棚。
这里住着的都是些大户人家，当然得有专享的旅行梭车。那些庞大的家伙没法放在家里，小区管理层就只能划定一处偏僻的角落作为统一的梭车安放处。
路易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车棚。里面漆黑一片，但是却隐约有说话声。只是声音被压得很低，他听不清他们的交谈。
——玄夜居然是来这里见人的。
他犹豫了一下，豁出去了，决定再靠近一点。他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车棚门口，借着门口一辆银色的梭车投下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向里面张望。
2021.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