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纸,大声念道:“我这首诗,题为赏菊。若是菊花开了,却无人懂得欣赏,想必花也寂寞。诸位且听好了,嫣红姹紫开满园,却无蜂蝶舞蹁跹。他日散与秋风去。却留清香满人间。”
念罢,双目紧闭,手捋下巴,做仙风道骨状。只是身材太圆了一些,秋风吹不动,却被秋日晒得额头油光锃亮。
“好诗,好诗!”卫道恨此人无礼,在旁边大叫着抚掌,“此诗立意高远,语句通畅,更难得郎朗上口,让人听了之后,顿觉肚腹皆被一股秋风填满,三天不吃不喝,都不会再觉得肚子饿。”
“对,岂是三天,要我看,得三月不知道饭菜味道,才行!”周围有人一边大笑着接口,一边挤眉弄眼。
那卢莛却没听出来,卫道等人是在损自己诗写得烂,让人听了之后就会倒胃口。顿时心中大生知遇之感,一把拉住卫道的衣袖,笑着发出邀请:“纲经,纲经,人都说你学识渊博,视野开阔,为兄先前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了,方知传言实不我欺。来,来,来,到这边来,趁着琴律大家在调音,为兄仔细跟你说一下,我这首诗中,还用了以下典故……”
“卢兄,卢兄见谅。小弟我也做了一首诗,正准备拿给伯高兄……”那卫道原本存了跟人打一架的心思,却没料到竟然被对方当成了知己,顿时恼也恼不得,哭也哭不得,只好去拉张旭做挡箭牌。
谁料,话才说了一半儿,却看到琴律悄悄地冲着自己竖起了眼睛。顿时,头顶寒气倒灌,只好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任由那卢莛拉着,到一旁欣赏对方大作去了!
张潜刚才就结识了王之涣和卫道两个人,与其他年青俊杰们都没来得及打招呼。此刻见卫道被那姓卢的给缠住脱不开身,便不想凑过去一起受罪。
于是乎,他双腿悄悄绕了个圈子,转到外围的一处石头桌案旁落座,抓起仆人们早就预备好的黄酒,慢慢品尝。
才喝了两三口,耳畔却忽然又传来“叮”地一声,却是琴律失手,将古琴调断了弦,无法再替大伙弹唱了。众才子们大呼可惜,却依旧诗兴难以扼制。继续一个接一个上前,或者亲自提笔,或者请张旭代劳,将各自所写的咏菊诗,誊抄于同一卷桑皮纸之上。
眼看着周围年青人纷纷“交卷”,张旭心里就又发了虚。他提前准备的那首“观菊”,既然已经被张说批下了“颓唐”两个字,当然不能再次拿出来献丑。而现场再“憋”一首出来,他又担心抢了卢铮倒数第一的风头,传为左右读书人的笑柄。因此,思前想后,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到自己,干脆站起身,直接效仿了汉高祖刘邦,尿遁而去。
然而,入园的时候,他是被王之涣领着,并未觉得张若虚家的宅院有多庞大。此刻自己偷偷往外溜,就立刻有些转向。
堪堪走过两道回廊,一座凉亭,仍旧没找清楚东南西北。肚脐下,却真的有一股尿意,悄悄涌了起来。
如此,张潜就不敢乱走了。慌忙调转头,偷偷向花园折返。本打算回到花园之后,立刻找个仆人,命令后者带自己去如厕。谁料想,明明刚才没走出多远,才子们的喧嚣声也近在咫尺,脚下的青砖小径,却始终通不到花园的门。
正惶急间,身侧的竹林后,忽然传来了几声的女子噎涕,不高,却与远处的喧闹格格不入。
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就想绕过竹林,看看到底是谁在哭?才走出几步,却又迟疑着轻轻摇头。
这是张若虚的家,而竹林后的噎涕声,明显来自一位少女。张若虚姬妾众多,其中最小的一个,年龄跟紫鹃仿佛。若是此刻在竹林后抽泣的女子,是张若虚的一位小妾,他张潜跑过去嘘寒问暖,又叫什么事儿?!
管不得也,管不得也!
刹那间,酒意和尿意全无。张潜果断抽身后退,逃之夭夭。谁料,没等他的双脚返回青砖小径,身背后,却又传来了一个那少女低低的声音:“别怕,你爷娘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嘶——。他们肯定是遇到了迫不得己的事情,嘶——。”
伴着轻轻的抽泣,少女的声音,沙哑而又温柔。宛若一根针,从背后刺破张潜的衣服,刺透他的皮肤,骨骼,一路扎进了他的心脏。
“真的,相信我。天底下哪有爷娘不怜惜自家骨肉的。嘶——”
“嘶——。你自己努力长大,长大后,就可以去找他们。嘶——,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不用着急,你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想必,想必也会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