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说被气得胡子乱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卢莛的话术有多高明,而是此人故意把唐军有没办法追击吐蕃贼寇,跟大唐皇帝皇后是不是高瞻远瞩给扯到了一起。如果张说进行反驳,势必会被此人趁机引申为对皇帝和皇后不敬。而张说被贬谪到钦州下面做县尉数年,好不容易任满返回长安述职。这当口再被吏部抓到把柄,恐怕下一任就得赶赴天涯海角!
“呵呵,呵呵……”贺知章虽然没有像张说那样生气,却懒得搭理卢莛,让此人借机扬名立万,只管拎着酒盏,冷笑而去。
那卢莛见张说与贺知章都不反驳自己,顿时觉得飘飘欲仙,将头迅速转向张潜,冷笑着补充,“是以,在卢某看来,酒精也好,酒精消毒之术也罢,终究是小道。有与没有,也没任何差别!须知,以德服人,才是正途。只要天子广修仁德,施恩于天下,纵敌国之民,也会归心。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今我大唐圣明天子与圣明皇后在位……”
正说得吐沫星子飞溅之际,却看到张潜将酒杯举了起来,在半空中轻轻摇晃:“卢兄,此物又名量心尺!”
“以仁德……”心中的阴影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卢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给他发作机会,张潜又晃了下酒盏,笑着说道:“卢兄此言,张某闻之,犹如醍醐灌顶。既然金城公主入藏之时,必是我圣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以卢兄博学多才,不知道可愿意身体力行,追随公主入藏,向吐蕃百姓,广宣圣上之仁德?如此,岂仅仅是我大唐安西四镇,将再无侧翼之忧!说不定你卢氏家学,也将在吐蕃大放光芒。对大唐,对范阳卢氏,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卢兄没勇气去的话……呵呵,刚才卢兄所说那些,从哪里出来的,还请自己从哪里收回去!!”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张潜就用了一句“可愿身体力行”,就将卢莛的长篇大论,戳得到处都是窟窿。周围才俊们瞬间错愕之后,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去高原,身强力壮如王翰者,恐怕都会丢掉半条命。肥胖如猪的卢莛,上去之后肯定是十死无生。然而,如果此人现在说个“不”字,他刚才的话,就全都成了放狗屁。怎么放出来的,就得怎么吸回去!
再看那卢莛,果然既没勇气前去高原宣扬他所说的仁德,又没勇气承认他自己刚才是在放屁。嘴唇颤抖着接连冒出几个“你”字,猛然跳起三寸高,朝着张潜胸口挥拳便砸。
甭说张潜早有防备,即便没防备,也不可能被此人打得到。当即,迅速伸出左手,握住了此人的拳头,顺势斜带。同时来了一个跨步转身,“卢兄身为五尺男儿,都没勇气去吐蕃一行,却指望公主一个弱小女子,不知道脸在何处?!”
杯中酒水一滴没洒,顺势抬脚踹了一下卢莛的大肥屁股,将此人踹得一头扎进了旁边花丛中,张潜继续把盏冷笑:“世间少有不爱子女的父母。陛下舍了女儿去和亲吐蕃,是爱惜将士们性命,也是为了让我大唐百姓,今后少受几次吐蕃贼子劫掠之苦。此中大仁大智,又岂是你这草包所能领会得到?!我大唐将士,当念陛下之不易,知耻而后勇,打得吐蕃满地找牙,才不枉了圣上的一番良苦用心。如此,公主即便远在吐蕃,也是我大唐之公主,吐蕃上下,谁也不敢给她一点儿脸色看。”
“狗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卢莛头朝下,脚朝上,骂声不断。
张潜的确喝得有点多了,不理睬卢莛如何在花丛中挣扎叫骂,只管继续大笑着摇头,“若是我大唐男儿,都像卢君这般草包,以为和亲之后,就能换取一夕之苟安。吐蕃人见我等如此窝囊,肯定会视公主和一干陪嫁人等如同奴隶!不会给予半点尊敬!”
这不是他梦中的大唐,他梦中引以为荣的大唐,不该是如此模样。
顿了顿,环视周围,张潜又笑了笑,向所有人举盏相邀:“如此,未等公主车驾抵达吐蕃王宫,恐怕贼兵已经又呼啸而至!如此,我等非但辜负了陛下,也对不起公主,更对不起那些陪同公主远嫁高原,眠沙卧雪的兄弟姊妹!诸君,张某羞,不敢辜负公主之牺牲!愿知耻而后勇,尽我所能,令我华夏千家万户,从今往后,永不不割舍女儿于虎狼。无论天子,还是百姓!诸君,愿与张某为伍者,饮胜!”(注:历史上,金城公主和亲后不久,吐蕃兵马就又下了高原。)
“饮胜!”王翰第一个举起酒杯,高声响应,“愿尽我所能,令我华夏千家万户,从今往后,永不不割舍女儿于虎狼!”
“饮胜!”张若虚忘记了自己的年龄,高呼着举杯。“愿知耻而后勇,尽我所能,令我华夏千家万户,从今往后,永不不割舍女儿于虎狼!”
“饮胜!”张说猛地咬了咬牙,索性也豁了出去,抓起一只酒杯,大声高呼。
“饮胜……”四下里,呐喊声宛若雷动。所有人,包括老成持重的贺知章和须发皆白的司马承祯,都手举酒杯,壮怀激烈。
“诸君,多谢了!”一片呐喊声中,张潜步履虚浮,小声道谢。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否则,不该如此孟浪。
然而,他却不后悔自己喝多了,否则,岂不白来一趟大唐?
“谢谢你,用昭兄!”隐隐约约,他仿佛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说道。然而,扭头四顾,他却没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只有斜阳西坠,烧得天也殷红,云也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