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的战场有如坟场,肉类腐臭的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昏脑胀,棕黄色的汁水混合着鲜血逐渐被大雨冲刷涤荡融合到一起,残肢漂浮,粉絮漫天,一副人间地狱的惨象。
拼死一战的热血与勇气退去后,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脱力跪倒在雨幕中,或失声痛哭,或痉挛呕吐,没有人为幸存下来而感到喜悦,因为噩梦才刚刚揭开帷幕。
冷湫垂着无力的脑袋,蓝绿色的长发失去了光泽,狼狈地贴在脸上。她走近石屋倒坍后留下的废墟,用纤细的胳膊搬起一块石头。
不会的,她歪着头,用肩膀胡乱揩去汹涌而出的泪水。
他们这么努力地战斗,这么努力……怎么会连一个刚刚出生在人间连一个时辰都未待满的孩子都保不住?他们明明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为什么这么残酷?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吗?这就是妈妈说的,吃人的现实?
现实曾经吃了妈妈的梦想,吃了她爱的所有人,吃了徐上将,现在又来吃我了吗?
徐上将,徐叔……
对了,徐叔没被吃掉,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又顽强地回来了。他人呢?
少女停下机械的搬砖行为,转动大而空洞的双眼,四处搜索熟悉的人影。
没有,没有,没有。
恐惧逐渐漫上心头。
她挪动麻木的双腿站起身,打着摆子拨开人群寻找,一张张面孔打脑海里飞快掠过,全都不是,她开始感到绝望。
这时,飘来的风声雨声和哭声里掺杂了别的音色,像是闷闷的敲打声,冷湫侧耳倾听,竭力捕捉,她眼神一亮——是废墟!废墟里传来一点微弱的动静!
没人听见,除了她。
她激动转身,奔过去,疯了般挖掘起石堆。
“小姑娘,你做什么啊小姑娘?”
“别挖了,挖出来能怎么着?都砸成肉泥了。”
“你说什么?你听见声音了?”
“哎呀,瞧着怪可怜的,我跟你一起搬吧。这石头太沉了,你让开。”
越来越多的人冒着大雨加入无意义的援救行动。终于,一只满是泥尘的手冲破碎石瓦砾,高高举起,无声地显示出方位。
人们惊讶极了,大喊着奇迹,一窝蜂地涌过去,七手八脚地挖起来。
等事情的全貌终于展现在眼前,所有人呆立当场。
那是一块三只铁盾牌架起的三角区域,盾牌被石堆压得扭曲变形,其狭小的空间内,塞挤着两位成年男人,他们叠在一起,一个用双臂撑起安全的空间,将另一个紧紧护在身下。盾牌破损内卷,尖端深深插入年轻躯体的肩背,鲜血顺着抵住地面的遒劲双臂缓缓淌下,浸入土地。他护住的那名男子蜷缩成一团,陷入昏迷。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这时有人捂住嘴巴,短促地“呀”了一声。
“快看他怀里!”
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探出脑袋朝昏迷男人的怀里看去,只见他的臂弯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向内收缩,脊背则高高拱起,给怀抱预留出足够的空间——那小小的空间里,此刻正休憩着那位刚刚下凡来到这落拓人间的小家伙。
小家伙安然无恙,全须全尾,正拼命吮吸着昏迷男子的手指,但因实在什么也吸不出来,小脸一皱,小嘴一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人们似乎被什么洪水猛兽吓到,齐齐后退一步。
周岐咬着牙,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挑战着他的神经,实在无力再承受魔音摧残,他有气无力地抬手,将沾满鲜血的手指强行塞进婴儿的嘴巴。小家伙不知是渴了饿了还是缺爱了,抱着手指边啜泣边卯着劲儿吮吸。趁崽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血不是奶,周岐挣得两秒钟安静,虚弱地招手:“你们,来个人,搭把手。”
任思缈作为现场唯一的医员,拖着伤腿火速冲上来。由于石屋坍塌时她就在周围,也未能幸免于难,一条腿被落石砸骨折了。
“你别动,铁片嵌入的深度还挺深,可能伤及重要脏器,万一戳破什么动脉血管,我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嘶——疼疼疼。”周岐挥开任思缈的手,眼前一阵阵发黑,“你先别管我,真有什么事儿我还能这么清醒着跟你说话?还是先看看徐娇娇吧,他突然就昏过去了,该不会是被砸得脑震荡了吧?”
“哎呦,他被你护得好好儿的,哪儿来的什么脑震荡?得得得,你冷静,说两句还急眼了,我检查,检查还不行吗?呼吸正常,脉搏正常,瞳孔……”
任思缈嘴唇翕张,话音却逐渐飘远,直至消失不见。
没事啊,没事就好。
跟撂了什么顶重要的心事似的,周岐撑到极限,眼前彻底黑下来,他垂下头,下巴如愿抵在了徐迟温凉的后颈上,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搞笑的是,直到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仅剩的一点意识还在坚定地执行着自我调侃程序:周岐,你还真他妈在犯贱这条路上一意孤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岐:犯贱一时爽,一直犯贱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