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说完,又被胃里的抽搐打断,他疲惫地撑住会议桌,手心渗出来的冷汗渐渐浸得桌面湿滑黏腻。
闭着眼睛捱过疼痛,他吐出口气,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说:“小愿,你不要靠近我,我感冒了,会传染。”
终于说完了。
可是,又没有人听了。
—
剧组再次回到了山里。
十一月份的天气,山里的树已经开始枯黄,山风瑟瑟,常常吹得辛愿不自觉地打着寒战,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大衣里。
其实她可以不用天天过来,但是她还是想过来。
不忙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唐砚之的身影。大多数时候,他都跟在顾昀身边,而顾昀休息,由助理覃明陪着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待着。
有时候,他在膝盖上摊开他的日记本,无声地写着东西。
有时候,他捧着那本彼得兔相簿,轻轻地摩挲着页角。
辛愿厚着脸皮,还是想去找他。
公司给的版税已经到账了,不小一笔钱,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把他打给妈妈的那些钱还给他,好好地跟他道个歉。
辛愿从他背后靠近他的时候,他正在看着那张胎儿三个月的b超图,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童话故事。
胎教吗?
她记得她怀孕的时候,他也是很执着于胎教的,买了不少的相关书籍,其中就包括很多童话故事书,她不愿意读,他就一本一本换着读。
总觉得,这人从小到大应该都没读过什么童话,声音虽然温柔,语调却奇怪得很,谜之抑扬顿挫,仿佛在打营销比赛做presentation,尤其是在读故事里的角色说的话的时候,更是各种别扭,听得她忍俊不禁,忍不住就要把书抢过来替他读。
这时候他就会笑得很开心,摸摸她的脑袋说:“小愿,你高兴就好,书上说,妈妈能够保持好心情就是最好的胎教。”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美好温馨的时光并不太多,只有两段。
一段是他跟她告白之前,她只单纯地拿他当朋友的时候。
另一段,就是他们结婚,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的时候。
如果,那个孩子活了下来,她和他之间,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想想就觉得心底酸涩,辛愿甩了甩脑袋,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忽然听不到他念童话故事了,而是“啪嗒”一声,像是水滴拍打在纸张上,细微的声响。
辛愿垂眸看去,顿时怔住了。
唐砚之正在看的那张照片上,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上面,他咳嗽一声,一只手从口袋里掏了纸巾捂住口鼻,剩下的手想再拿纸巾擦拭相片,动作却十分艰难,相簿眼看着就要从膝盖上滑落下去。
辛愿及时地接住了相簿,替他擦去了相片上的血污。
唐砚之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把相簿从她手里拿回来,辛愿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慌。
“谢谢…谢谢小愿…”他说着,似乎鼻腔里血流得更厉害了,他便更加用力地按着。
辛愿看着他手下殷红的纸巾,只觉得心脏一阵又一阵揪扯般的剧痛,让她难过得想哭,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血止住了,唐砚之把被血浸透的纸巾取下来,揉成一团,看着她轻轻地说:“小愿,把你的纸给我。”
辛愿听话地把她刚刚用来擦相片的纸给他。
他接了过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只黑色的塑料袋,把纸往里扔,然后扎紧了袋口。
“怎么…怎么会又流鼻血了?”辛愿心疼地问道,“你最近常常这样吗?”
唐砚之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困惑,仿佛在确认她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答:“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有些干燥。”
辛愿蹙眉。
他垂着眸,静静地想了想,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小愿,你离我远一些好吗?我有点感冒。”
辛愿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怕传染。”
他弯眸浅浅地笑起来,带着淡淡鼻音的声音更添了几分柔和:“你这个季节一感冒,总是要病很久的。”
“……”
“以后这个时候,你自己要多注意。”他温和地说道。
辛愿没有回应,因为她看到他一边说话,一边正悄悄地想把那本相簿藏起来。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手颤了一下,泄露了一丝慌乱,相簿险些掉下去。
辛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却反应剧烈地抓紧了相簿,低低地喊了一声“不要”。
辛愿触电一般收回了手,讷讷地站着。
唐砚之苍白着脸,将相簿拢入怀中,喃喃地说着:“这里面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的…”
不要拿走了。
不要再拿走了。
他只剩下这个了。
“我…我不碰,对不起,”辛愿稍稍后退了一步,有些难堪地低着头,静默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我是想说,我应该把我妈妈找你要的那些钱还你。”
唐砚之抱着相簿摇了摇头,手指犹在轻微地发着抖。
“不用了……”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撑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