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快要过年了,大街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温暖的气氛,许多人家都纷纷出门采购年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唐砚之站在一片寂静之中,提着饭盒的手悄悄渗出汗水,他很想念辛愿。
他听不见,不能自己开车,去挤地铁公交,带着两个沉重的饭盒也不方便,所幸从家里走到医院也不远,只有一条街道。
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因为听不见喇叭声,人行道上的摩托车无数次地从他身边风一样地掠过,在他受了惊面色惨白地弓身护住腹部的时候,司机看他的眼神,无一例外的都是厌恶,等他说抱歉的时候,车已经远远开走了。
于是他尽量走得很靠里,几乎要走到路边的商店里,却还是时不时会被行人撞到。
就算这样艰难,他还是想做些什么,辛愿工作已经很辛苦,他不应该成为她的累赘。
等走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贴身的衣物湿透,脸色白得发青,只是在走进辛父的病房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不对劲了。
准备到食堂打饭的辛母看到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表情却绝对不是欣喜,他觉得和那些摩托车司机的表情有些相似,却是淡了很多很多了。
已经很好了。
“阿姨,您…和叔叔…吃饭了吗?”唐砚之努力地笑着,听不到自己轻微发着抖的声音,“我…做了饭,我可以在…外面等你们…吃完,我把饭盒…拿回去就好。”
辛母脸色这才缓和,侧身让他进去。
辛父正半躺在病床上输液,长期肾病让他面黄肌瘦神色萎靡,看到唐砚之的时候表情还算温和。
唐砚之把两只保温饭盒打开,一只是给辛母准备的,菜式看起来都香辣爽口,另一只是给辛父的,是清淡的小菜和豆粥。
“谢谢你啊小唐。”辛父接过唐砚之递来的勺子,宽厚却不太真诚地笑了笑。
唐砚之看了半天辛父的口型都没敢相信,过了很久才愣怔着说:“不用谢……”
然后手上的动作忽然就有些乱起来,手足无措得险些把汤匙碰掉在地上。
“那,叔叔阿姨,你们…你们慢慢吃,我这就…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慢慢退了出去,很慢很慢,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但终究是没有等到。
他走出病房,轻轻合上了门,轻轻抚在小腹,面容温和,带着点哀伤:“宝宝,刚才见到的是…姥姥和姥爷。”
他依旧改不掉和孩子说话的习惯,哪怕它尚未成型,拍出来的B超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没有权利喊他们妈妈,孩子应该是可以喊姥姥姥爷的,它有小愿一半的血,辛母再怎么厌恶他,都一定不会强加到孩子身上的。
年关看病的人不少,走廊上的长椅已经一个座位都没有了,他倚着墙站着,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蹲了下去。
他吃不下什么东西,胃总是疼,整个腹腔都是灼烧着的空荡感,想吐又没有东西可吐,只能捂着嘴唇一阵又一阵地干呕。
辛母出来拍了他肩膀好几下,他难受得冷汗涔涔,竟迟迟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汗,弯着腰僵硬地站起身来。
辛母却不是出来给他饭盒的,而是将一张纸条递到了他眼前:「你不打算做配型了吗?」
虽然已经早有心理准备,真的看到这样一句话,唐砚之还是觉得撕裂般的痛苦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他张开嘴唇喘了两口气,干呕了太久,受损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嘶哑而不稳:“阿姨…您知道的…我怀孕了…不论配型…成功与否,都…不能捐肾的,我会帮叔叔…想…想别的办法。”
辛母叹了口气,衰老憔悴的脸庞上也有难过和不舍,静默了许久才继续在那张纸上写起字来。
「我知道,但是你也清楚你和你叔叔这个血型,等肾源不好等的,虽然现在情况还好,但有个万一怎么办?不如……」辛母笔尖一顿,眼眶有些红,「不如先把孩子打掉吧,趁现在月份还小,你也不会受苦,况且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可是你叔叔他换不了肾就不行的啊。」
打掉孩子。
锥心刺骨的四个字。
唐砚之脸上血色尽失,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浑身僵冷,无力却坚定地摇头。
辛母看他这样,也是于心不忍,却是咬了咬牙,决定像之前那样,抓住他的痛脚和软肋。
「你就算记恨叔叔阿姨,也想想小愿吧,如果你叔叔就这么没了,她该多难过啊。」
「孩子可以再有的,父亲就那么一个,你说小愿怎么受得了?你身体也不好,打掉让小愿来生,不是也很好吗?」
「我说的话可能很难听,但是你不要太高估你和孩子在小愿心中的地位,她现在虽然是喜欢你,可是你以前做得那些过分的事情,她也很难忘记的。」
辛母其实并无多大恶意,只是一心想救丈夫有些不择手段,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话对于唐砚之来说有多重。
仿佛一瓣一瓣地撕开他心脏的血肉,再狠狠地揉碎,化成一地血浆,不只是痛,还有绝望。
他惨白如霜的嘴唇颤抖着,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摇头仿佛是无意识的,声音微弱得像用气推出来的:“不行…孩子…小愿也喜欢…啊……”
辛母看他这副样子,一时不忍心,也没了辙,只好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只是将饭盒还给他的时候,还是带了情绪的,没等他拿稳就松了手,让他蹲下去把摔得七零八落的饭盒捡起来,一层一层地放好。
辛母准备转身回病房的时候,听到他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阿姨…您为什么…要这样?”
“……”
“我…做错了事情,我会…改的,为什么要…这样……?”
辛母回头,看到他眼里天崩地裂般的绝望,那一刻她只是心痛,却仍旧没有心软。
她不知道,他是多么努力地想要讨好他们老两口,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能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一个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人,做了两份不同口味的饭,走了对他来说无比漫长的一段路送过来,只是希望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不要让他们觉得太过凄凉。
他甚至不敢留在病房里,而要到外面去等他们吃完,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还未成形的胎儿,那是姥姥和姥爷,他们以后会很疼你。
他只是希望孩子能有以后,哪怕那个以后里没有他。
他的愿望小得很,可是她击碎它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