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库恩亚克的话。
他明白库恩亚克的意思，目前的自己缺乏一个远大的目标，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在他抱着皇女时，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帮助现有的神圣帝国体系？不，那就意味着皇朝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无非是历史周期律再来一遍, 而且因为希德的参与，压迫与奴役会更加漫长。
摧毁所有，将世界送往灭亡之路？这也不符合希德的预想，他不想搞无差别屠戮，虽说他曾经经历过不少痛苦，也同样感受到了许多温暖。
这就令他很矛盾，他就跟他手中的剑一样，不懂得要指向何方。
我该怎么做？希德在这个方向上的模糊感, 库恩亚克感受到了。
兽人见到希德沉默收起了自己的弯刀, 他手腕翻转，弯刀在空气中耍过华丽的刀花收回兽皮制作的简单刀鞘之内，两个人坐在训练场边的长椅上，从侍女手中接过水。
“我出生于二十三年前的暗精灵地域，从我出生开始，兽人就是附庸，彻底的附庸。”库恩亚克坐在长椅上裸露着健美的肌肉弧线，用毛巾擦着汗，他朝着希德说道：“我很幸运因为是罕见的高魅力兽人所以被光精灵挑中……从我有机会得到教育开始了解兽人的现状。”
“俺巴亥可汗的森林兽人部落是暗精灵的附庸，他们作为次等种族跟随者暗精灵而战，哈赞-阿八哈可汗的草原兽人汗国是游牧大帝国的附庸, 他们在天可汗圣座至尊阿提拉的麾下听令, 剩下的兽人们到处都是，零零散散分部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南边隔海相望的沙漠里面倒是有些蛮荒兽人, 一群落后的原始人, 脑子里只有肌肉的废物。”库恩亚克对着希德说道：“这就是我的种族，悲哀的种族。”
“你很幸运。”希德点头，他拿着毛巾擦汗，聆听着库恩亚克的故事，兽人认为他是个值得倾诉的人，而希德确实在认真聆听，也试图从兽人的故事中了解点东西。
“我更幸运的是被科耐特选中，作为观赏动物跟着他学习，或许对他来说我只像个宠物一样用来带在身边炫耀，但他确实一直将我当兄弟对待，我有幸遇见了迪恩-夜风，那是个非常严厉的武艺导师。”库恩亚克挤出一个笑容：“他总是叫我‘那个兽人’。”
“那可是个不怎么好听的称呼。”希德表示理解：“这是个蔑称，我想你一定不喜欢，你花了多久让他纠正了这个称呼？”
“两个月。”库恩亚克嘴角的笑容从勉强渐渐转化为真实：“两个月后的学院竞赛，我身为一个陪读，一个兽人，打败了所有的参赛选手包括一群精灵名门在内，我打败了所有人，你能够想象这造成的震撼么？一个兽人！”
“从那天开始，他们开始叫我库恩亚克，他们开始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开始意识到我有办法让他们正视我, 我可以在某个领域取得更高的成就。”兽人比划着：“而不是兽人，兽人，一个兽人。”
“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我小白脸。”希德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有时候这可以迷惑别人。”
“你说得对。”库恩亚克连连点头表示认可：“精灵们没将我视作太大的威胁，反而觉得我是个优秀的人才，自然而然我就入选了光精灵外籍军团，外籍军团中提供给兽人的名额很稀少，能进入外籍军团对兽人来说已经是最高成就了，呵，最高成就？是的，兽人的最高成就。”
希德没有插嘴，他继续听着库恩亚克的话。
“我必须狠狠地感激我的导师迪恩，他让我远离了魔瘾、欲花和女人，他很严厉很不近人情，在我向他告别时，迪恩就看着我，他就那样坐在桌子后面看着我，他告诉我学院是个单纯的地方，外面就不是了，他说他这些年以我为傲，并希望我能保持下去。”
“我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我进入外籍军团之后几天，军团在庄园假日酒店内有个活动，我在里面吃了点东西，却找不到熟悉的几个兽人同胞。”库恩亚克收起了笑容，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无奈和愤恨的表情：“我顺着房间找过去，当我来到一扇紧闭的双开门前敲响房门，我就感觉到房内一阵震动，兽人们在窃窃私语：‘嘘，好像有人在外面’！”
“然后就我就听到了一个兽人嗓音，他叫博古特，是个野蛮人战士：‘谁在外面？’我立即回答：‘是我，库恩亚克。’”
“房间内马上就放松了下来，我又听到一个家伙说道；‘那没事了，那是头rookie（菜鸡）。’于是房门打开了，我看到我的兽人同胞们坐在烟雾缭绕的大厅里，他们吮吸着欲花的汁液，抽着雪茄，怀里搂着漂亮的金发精灵美人，有些人没穿裤子，我不说是谁。”
“他们没邀请你加入？”希德吐槽道。
“当然邀请了，我表示你们玩，我不掺和其中了。”库恩亚克摇着头，兽人的脸色非常难看：“我当时只想着，迪恩导师如果来了，会用一个大耳刮子甩在我的脸上！”
“但实际上不会有人再管你了。”希德捏着下巴，他忽然说道：“是你自己在管束着自己，这很了不起。”
“是的，事后我问了我的同胞，为什么要那样，我不明白。”库恩亚克的尖牙露在外面，他看着希德：“可他们才是不明白的，在他们看来，兽人的最终追求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成为最优秀的雇佣军首领，享受最棒的生活，睡最漂亮的女精灵……或者人类女人。”
“不止是兽人，在瑞兹兰，大概98%的佣兵也是这样想的。”希德叹了口气：“及时行乐。”
“从那天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只能靠自己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也意识到，不应该是这样的，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失去尊严太久太久了，我们已经丢失了荣誉感太久太久了。”库恩亚克伸出自己的拳头，指向远方：“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我，库恩亚克就立下了誓言，我会恢复兽人的荣耀，没人生来杰出，但也没人生来低贱。”
“如果我能用我的血唤醒我的种族，那么就这样做吧，我将为这个目标献出我的一生。”库恩亚克起身，他朝着希德吼道：“那么，希德先生，你的目标是什么，告诉我，你的剑为何而战？”
希德沉默着起身，他的目光穿过宽广的大厅，射向远方。
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类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希德很早就发现在这个世界某些方式是行不通的，最典型的譬如第三皇朝时期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马塞尔-扎克雷起义曾经一度闹得很大，前后有多达上百万次农民参与，最多时农民规模达到四十万人。
事情不可收拾后，中央皇朝五百名金色烈阳骑士奉命出动，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一个早晨，所有参与了起义的农民被屠得一干二净，尸体堆得跟山一样高，事后人们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清理干净现场。
他们毫无机会。
但现在却不同了。
海蓝色的眼珠望向瑞兹兰的群山，望向那无尽深邃的远空。
在模糊的光影内，希德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一位金盔金甲的巨人正站在高台上，在他的周围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台下是成千上万的重甲士兵，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巨人的命令。
洪水已至，万物凋零，世界正在恸哭，欠债者的末日已至。
谷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