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哥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县衙大门里朝向大堂的空地上,郑莽瞪着房梁下那块“光明正大”的牌匾,哼哼着不解,硕大的拳头抱着双臂,魁梧的身材高出看热闹的人群一头,令站在堂前阶下维持秩序的衙役们向他多看了几眼。
“一刀杀了那鸟妇人多省事。”
“杀杀杀,就知道蛮干!”郑一官训斥他:“多用用脑子,那里面是县狱,杀了人脱得了身吗?再说了,我们是靖海商行的伙计,有人正寻商行晦气,杀了人沾了血岂不是害了东家?”
郑莽两眼瞪大,被训得哑口无言,但又心有不甘,于是只好把气撒在旁人身上,两条臂膀乱甩,把看热闹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这些闲人怒而生气,却又畏惧郑莽的个头力道,敢怒不敢言。
“别发横,好好盯着。”郑一官没好气的道:“瞧,狗官上来了。”
“唔~~~!”
一阵从站队的衙役喉咙深处发出的堂威吆喝里,香山县令纪松挎着腰带在师爷、书吏的簇拥下,迈着方步坐上蒙了锦缎的座位,师爷唱名升堂,然后纪松将桌上惊堂木猛拍,叫道:“带原告!”
仿佛被饵吸引了的鱼群,堂下看热闹的闲人们躁动起来,纷纷把头伸长,从前面人的头顶努力向前看。
郑一官借郑莽的光,身边一步之内生人勿近,得以轻松仔细的观察早就跪在了堂下的原告。
那人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长得白白净净,却生了一双三角眼,一对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獐头鼠目的样子一看就是反派。
此人正是原告张癞子,听到县令喝令立刻膝行往前,扑倒在地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应声而到。
一切都按照流程按部就班,张癞子把那张洋洋洒洒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的状纸背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
堂下的看客面带亢奋的笑容听着,这类风流官司最是吸引人的耳朵,比茶馆里的评书故事还要有意思,毕竟就是发生在现实里的荤段子,能够勾起人们最原始的荷尔蒙。
纪松也佯作认真细听,不时作愤怒状,白胡子一翘一翘,被努起的嘴巴顶到了鼻子上。
很快,**到了。
“带人犯!”
纪松几乎是把惊堂木拍到了桌子里面,几个虎背熊腰的衙役押上了两个人。
一个女子,一个男人。
男的自然就是聂尘了,一身脏不拉几的衣裤,身上的臭味蔓延在大堂上,他被按在原告身边不远处,衙役们的水火棍就在他眼皮底下杵着。
“大哥大哥,聂哥出来了!”郑莽叫起来,膀子一晃,又挤开了几个企图向前涌的闲人。
郑一官没有做声,双手捏拳淡然不动,他身上没背刀,进衙门是不允许带武器的,留在了客栈里。
跟他们一样死死盯着聂尘的,还有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看清聂尘上堂后,立马分出一人窜了出去,直奔县衙对街的一间茶社。
茶社二楼,雅间临街御风,白衣华服的陈子轩独坐于窗前,一壶上好的清茶放于桌上,陈道同正殷勤的用泉水替他洗紫砂杯。
“升堂了么?”听了小厮的禀报,陈子轩展颜微笑,笑容亲和如阳光灿烂,引得几个从窗下经过的女子叽叽喳喳,含羞待放的站在对面不走了。
“纪大人铁面无情,秉公断案,那厮这回皮肉可要吃苦了。”陈道同把茶壶荡一荡,倒了半壶茶水在茶盘里,重新斟上一壶:“这里居高临下,等会对面嚎叫可以传过来,一定悦耳得很呐。”
“呵。”陈子轩闭上了眼,把双手放到脑后,倚在椅背上,风从窗外来,吹动他束发的白丝带,飘逸潇洒,白衣在风中宛如莲花傲放。
他偷眼瞄了楼下,见花痴状注视自己的女人们似乎又多了几个,于是心满意足的把眼睛真正闭上,吐出一句话。
“再去探探,动刑时再来禀报。”
……
“动刑!”
纪松激动的大喊,惊堂木几乎把他的手都震麻了:“伤风败俗!丢人现眼!我香山县民风淳朴,怎么会出你们这般无耻之徒!来呀,先把男人犯打二十棍再说!”
“大人、大人,还没审呢。”堂下鼓噪起来,一边的师爷赶紧悄声提醒纪松:“问都不问就动刑,有失体统。”
“唔。”纪松抹了把脸,眼角的褶子都快把他的眼睛淹没了:“人犯聂尘,你可认罪?”
“不认。”聂尘干脆的答道,声音清脆得整个县衙都听得到:“我是被冤枉的!”
“岂有此理!”纪松冷笑:“人证物证据在,岂容你狡辩!”
“证据何在?请大人明示。”聂尘道。
“你刚才聋了吗?”纪松讥讽般的抖抖手中状纸:“原告告你诱拐妇女、通建滢秽,那犯妇已然招供,你却抵赖,莫非当我大明律是摆设吗?来呀!”
他将手中惊堂木高高举起,作势要落下,这一会儿功夫楠木雕刻的木块都快被他拍烂了,眼见他又要拍,站在他近旁的师爷悄悄朝边上挪了一步,唯恐被炸起的巨响震了耳朵。
“大人,小人从未见过所谓的张家妇人,更没有亲耳听她认罪,此事纯属诬赖,哪里来的招供?张癞子所言,更是无中生有,小人愿当庭对质!”聂尘高声叫起来,抢在纪松落板之前吼道。
“哼,好,本官就审个明白,看你这张利嘴如何狡辩。张三癞,你看看,这里跪着的,可是那奸夫?”纪松心中胜券在握,看到外头围观闲人众多,有心卖弄公正,于是缓缓放下惊堂木,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