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西层峦叠嶂的群山,被西垂的落日染得一片通红,如同大自然挥毫泼墨,那壮丽的景色令人怦然心动。
但宁远城下,却是另外一番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被火药熏黑的大片血迹!
明金两军厮杀了一整天,双方均是伤亡惨重。
后金军方面,由于仓惶撤退,所有的楯车和铁裹车来不及往回运,皆弃于宁远城前,被守军全部焚毁。而连续参与三次攻城的汉军八旗,伤亡已经超过五千,几乎损失了一个旗的兵力。
可这些努尔哈赤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心疼的是,济尔哈朗的正白旗骑兵也伤亡了将近千人,其中光是阵亡的白甲兵就达到七八十人!自从他从赫图阿拉起兵以来,辽东数十年,大小战斗数百场,还从来没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损失!
至于济尔哈朗重伤,瓦克达被红夷大炮轰死,就更让努尔哈赤火冒三丈,懊恼不已。他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过早地派上八旗精兵。如果听皇太极和多尔衮之言,坚持只以汉军旗去攻城,慢慢消耗明军的兵力,也不会招致如此的惨败!
而明军这边,城墙被撞塌一处,其余多处也严重损毁,摇摇欲坠。红夷大炮炸坏了一门,只剩下十一门,更加捉襟见肘。城头的守军被乱箭射死二百余人,而冲出城外的骑兵阵亡的更多,达到六百余人,其中有一半是李崇瑶的关宁铁骑。
可不管怎么说,宁远毕竟是守住了。在苦战一天、经历了后金军三波攻击之后,宁远的城墙依然巍峨屹立,城头的红夷大炮,依然将黑洞洞的炮口遥指着敌营!
守城的官军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鞑子被打退了!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可是朱由检却没心情享受欢呼,他只觉脑袋一晕,差点没瘫倒在地。李崇瑶忙扶住他道:“王爷,你怎么了?”
袁崇焕忙道:“殿下身先士卒,守了一天的城,实在是太疲劳了。臣马上安排酒宴,为殿下压惊!”
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鼓楼已成为临时中军大帐,袁崇焕便在此盛排筵席,犒赏全军将士。除了值夜的将领继续坚守在城头,像祖大寿、朱梅、李崇瑶等人皆参加了宴会,就连那朝鲜使臣韩瑗也被邀请出席,见证大明军队的高昂士气。
军人就是军人。虽然经历了一天的血腥恶战,伤亡了不少朝夕相处的同伴,但胜利的喜悦总是比失去战友的悲痛更加强烈。袁崇焕、祖大寿等人皆兴高采烈,频频举杯向朱由检祝酒。
可朱由检却心事沉重,食不甘味。
袁崇焕诧异地问道:“殿下,今日大败鞑子,建虏胆寒。您却为何愁眉不展呢?”
朱由检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我说袁大人,你咋就那么想得开呢?我看包围宁远的敌军至少在十万以上,今天虽然让咱们打死不少,可并未损伤元气。照这么拼,咱们可拼不过啊!”
朱梅也插言道:“殿下所言极是。建虏的前两次进攻,皆为试探性进攻,并未出动女真人。而第三次进攻,由于战场狭窄,兵力施展不开,也只出动了几千骑兵。如果明天建虏继续攻城,投入的兵力绝对不会比今天少。而我军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尤其是炮手和骑兵伤亡甚多,战斗力定会下降不少!”
袁崇焕拈须沉思片刻,仍是笑着道:“殿下今天用火药箱炸敌军的法子却好。明日敌军若来,我们不必出城厮杀,只要故技重施即可。”
朱梅却沉声道:“袁大人,实不相瞒,军中的火药箱已经消耗过半了。若敌军仍是如此不计伤亡地攻城,一旦火药箱消耗殆尽,我军又当如何?”
这下袁崇焕也傻眼了,沉吟半晌才道:“那也只有节省使用火药,拼死守住城池,等待督师大人的援军了。”
朱由检却摇头道:“援军若来得快,肯定不会携带多少辎重,无法补充火药。若来得慢,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咱们还是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援军上。”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席上的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想不到这位时常出口成脏的王爷,竟能冒出这么一句虽然新鲜、却是十分浅显和富有哲理的话来。
朱由检见众人如同看一个怪兽一样盯着自己,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将老人家的光辉思想给搬了过来。
他赶忙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让敌军牵着鼻子走。他们想攻就攻,想歇就歇,那可不行!咱们得主动出击!”
“殿下是想要偷袭敌营么?”祖大寿忙道,“此举万万不可!我军士卒多有雀盲眼,又无多少骑兵,去偷袭只能是送死!”
“雀盲眼?”朱由检诧异地问道,“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