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河平狄将军府邸
自慕容霸奉命镇守徒河以来,训练士卒,奖励耕织,虽是边城,然商贸繁盛,百姓安居,几为幽平之地一乐土。
自去岁以来,石赵境内多兵事,西与凉国交恶,北与拓跋,南与晋室,皆相互攻伐。石赵势大兵多却不能克,兵连祸结,四方硝烟不息。
近年来其国中又大兴土木,赵国肇建伊始已有两都:襄国、邺城。石虎还嫌不足,遣民夫四十余万大肆营建洛阳、长安宫室。尚书大臣朱轨苦苦相劝,要爱惜民力,竟被其杀害。
如今石虎据有十州之地,财货人口富甲天下,其人虽崇佛事,然其暴虐无常古之未有,中外所献珍宝不能满其欲,民众财货不能填其贪。竟掘历代皇帝大臣之墓,如邯郸之赵简子墓,得其珍宝列于室。又掘秦始皇冢,取铜柱铸以为器皿。穴中散落遗骸曝于野,无人收。此灭无人伦之举,令人发指,汉族大臣无不泣血豪哭不能克制。
如今,又宠幸妖僧吴进,其人假托谶语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进言道:宜苦役晋人以厌其气。石虎命人征发邺城附近男女十六万,车十万乘,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邺北,广长五里,起三观、四门,三门通漳水。不巧忽逢暴雨,死者数万人,石虎却不加抚恤。百姓女子中稍有姿色者尽被掠入宫中。城郭之内十室九空,典妻鬻子,易子而食,析骨以爨几为人间炼狱。郡县路旁两侧瘐毖,投环自尽者不绝于途。
中原汉人已不堪忍受零星有举义起事,劫掠官府之举,然其大部分皆四散逃命,逃亡河西、南渡晋室、北上燕境者数不胜数。此恶行,众人皆腹诽盈天,国政几成累卵之势。
此乃赵国之近忧。
然其远忧者更甚:石虎诸子争斗,如今太子石宣虽已立,然秦公石韬、燕公石斌、彭城公石尊皆是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石虎如今又宠幸昭仪刘氏幼子石世,石宣动辄得咎,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加之如今石虎年老体衰,身形渐缓,力不能骑马,目力昏暗,恐不久于人世,强臣如蒲洪、李农、石闵、姚弋仲等皆为一时人杰,石虎在时尚能压住,若石虎一旦薨逝,赵国内乱将起,江山社稷将岌岌可危。
这几日,幽州的流民涌入徒河昼夜不歇,慕容霸命都尉遍开城门,打开府库,放粮赈济。
“霸公子。南部都尉孙泳禀道,今日又有两千流民入我燕境。幽州之地多流民,我徒河之地已然收纳不下。”高弼忧心忡忡的说道,自从慕容霸镇守徒河以来,高弼便随着慕容霸也一并前往徒河。
“苛政猛于虎,石虎之暴政真是恶于老虎。石虎妄崇佛事,然古云:‘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慕容霸郑重的对高弼说道,“百姓被苛政所迫,走投无路,方才四散逃离。凡入我燕之境者,尽为我燕之国人,传命孙都尉,只管城关打开,城门大开,只管放入城内。”
高弼还是心忧不已,“霸公子,胸襟宽广,囊括四海,吾辈不能及也。只这一事若被监国世子知晓,恐以为霸公子招降纳叛,扩充实力,有不臣之心。我们还是谨慎行事。”
慕容霸决绝的说道:“高参军,此中之事,吾自有分寸,但开城门,广纳流民。”
“如此,臣不复多言。”高弼只侧立其身后。
不多一会儿,一军士入府中言与高弼,报称府外有燕王特使求见。
高弼正欲向慕容霸转告,那军士急忙拉住他说道:“此使甚怪,为一女子。”
“女子?!”高弼闻听先是一怔,随后恢复常态,心中已大略知晓那是何人。只匆匆出帐,远远看到一人身披铠甲、披风,虽是女流却有一阵飒爽之姿。
高弼匆匆走过去,忙为其牵马执鞭,说道:“我说今日来慕容霸怎么心绪不宁呢,原来是故人前来,快请快请。”
“原来是高贤弟,速速领我去平狄将军处。”
高弼揶揄道:“微臣遵命。”
到了府前,只见慕容霸已等候在府门前。见段先前来忙上前迎接,只一箭步,就把她抱下来,直接捧入府中大堂。左右侍从,军士皆掩面而笑。段先却是有些恼了,急忙推脱,忙唤着放她下来。
只见段先整理了发髻,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严肃的说道:“平狄将军慕容霸接燕王口谕。”
慕容霸略一迟疑,只见段先目光坚毅,嘴唇轻闭,确是有王诏。只一会儿便跪下,说道:“儿臣接旨。”
段先把之前平伯所说之事复述了一遍。慕容霸拜谢,领旨谢恩。
问询完毕,段先正色道:“左右,都退下,我有要事与慕容霸商谈。”段先看向高弼,高弼已然明了,边领府中众人等退出堂外,只留段先和慕容霸在此。
“可把我累死了。”段先卸下宣诏之时的冷峻的神色,直接坐在府中帅案之上,率性而为。
“你倒是离了燕都的纷扰,如今是蛟龙入海任驰骋。”段先说着,撒娇道,“奴家许久未见你,你却似像木头人一般,无趣。”
“哎呀,我的段姑娘。”慕容霸原是陷入燕王诏问之沉思,倒没曾注意到段先,忙说道,“鄙人愚钝,不解风情,还望段使赎罪。”
只见段先装模作样,假意正告道:“嗯,霸公子知错能改,孺子可教,吾封你为‘奉榻将军’。”说完把手拍了拍旁边的席子。
慕容霸得令,忙坐于她侧,两人搂着而坐。
慕容霸与段先互诉衷肠,相说离愁别绪,过了许久。慕容霸渐问起都中之事来,段先言道,此中最引人注目之事当属燕王受奉,封赏群臣,天下大脯。慕容霸闻听段先之言,对如今的燕都也心驰神往,忽而慕容霸转变神情忧愁起来,想到临别之际,父王身体欠佳,便问道:“段先,最近燕王安康否?”
段先也一收初见慕容霸时的欢快神情,却有些伤神的回道:“如今燕王深居简出,寻常国事一般都是世子代劳,只闻得王城宫人传言其一直咳嗽不止,似是早年忧虑过甚,须静养修身以延寿。”
慕容霸久久的端详她,这段先穿铠甲却是有一股英气,更是喜爱了。听闻段先言及父王却是心头一沉。若有所思,说道:“静养修身,焉能得也?夫天下列国,攻伐无度,民乞活于列国,士奔走于途。如今石赵内乱将起,我燕国若不发奋,安于这塞外之地,止于如南越、夜郎之小邦尔,不勠力奋进,南下叩关入主中原。倘若中原复宁,山河一统,我燕国如土丘并于泰山,河流复归入海,势不能守也。”
段先听罢此言,却甚是开心,慕容霸果有见地。
段先只崇拜之情,“慕容霸,想不到你自镇守徒河以来,眼界更为广博,所虑比之养于深宫之人更为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