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道:“人无大病一日好,多则数年调养,少则三月半年,萧郎君上一次大病尚未彻底根治,今又忧思过虑甚多,不免心劳身疲,以至寒气入侵,邪气入体。”
“好在萧郎君年轻,此病无大碍,日后当好生修养才是,近几日饮食尽量清淡,易消化为主,切莫暴饮暴食,美味珍馐碰不得。”
杨郎中收了药箱,取笔写下一道补气益血的药方,嘱咐道:“此方搭配使用,月半即停,不可多食,尽可让萧郎君自己身体恢复为主。”
族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去了,一面道谢,一面嘱咐六叔道:“去给李郎中安排住处,暂歇一晚,明日遣人送李郎中回吴郡,另让七叔取钱五千铢作为席敬。”
船舱里的另一处,跪坐着一位身着素衣的高挑女子,全身上下无一饰品,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双手并拢,拇指间触碰额头,正在诚心祈福,唇齿间念念有词。
猛然间听到空青来报阿弟醒来的消息,媚眼凝眸,随即吁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回了一丝暖色,笑意便爬上的嘴角,宛若兰花绽放。
空青笑道:“大娘子,你去看看小郎吧。”
箫藴之在空青的搀扶下,费力的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喜悦不言而喻,踌躇着出来舱门,迎面便是一阵湖风,吹得枫叶林“沙沙”,几缕丝竹声,袅袅盘旋,月落下的枫林渡口,今夜更是比去夜繁华,三月三,夜览太湖的小小舟,点亮了整条内河,笙歌燕舞,接踵而至,世间一片喧闹。
可这世间的繁华,却是那么的脆弱,箫藴之忽然怕了,望而却步,只能远远的望着,她心里有了一道天堑,看不见,摸不着,但始终就摆在那儿。
“今晚真热闹,甚好!”箫藴之倚栏凭远望,月白人显清,怔怔不前行,只是站在舷窗外,默默的注视着,如此便好。
“去吧,我一个人待会。”箫藴之又道。
空青抿着嘴,不多言语,回看了一眼,遂退去了。
褪了色的栀子花,是枯萎的黄,舱顶的灯火也是这样的黄,萧钦之看着塌前站着许多人,族长、胖老八、萧书、六叔、九叔、周烈、满谷都在,独独少了阿姐。
“空青,我阿姐呢?”萧钦之虚弱的问道。
“大娘子,她——她一直在外面呢。”空青不忍箫藴之被孤独包围,不经意间瞥向了窗外,那里站着一道素白的身影。
萧钦之有感阿姐内心的敏感,辞退了众人,唤来了空青,出去与箫藴之说,让她进来说说话。
一阵兰花香姗姗来迟,似是雨后泥土散发的淡淡芬芳与优雅的糅合,亦如喧闹中的一丝清宁,总是不声不响的靠近,萧钦之头靠在了阿姐的身侧,嗅着兰花香,莫名的心安。
箫藴之默不作声,浅浅笑意,细致梳理着阿弟挡在额前的黑发,轻轻触摸浮肿消散后,留下的紫色淤青,比昨日好上一些了。
“小蓉儿睡了么?”萧钦之闭着眼问道。
虚五岁的小蓉儿,性格似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萧韵之,古灵精怪,聪明灵慧,长相随箫藴之,吹弹可破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剪水眸子,将来定又是一个才女无疑,都已经能完整背诵《论语》了。
小蓉儿一张嘴喊“舅舅,舅舅”,嗲嗲的童音,直击萧钦之的心灵,像是化开了般,无法抗拒。
“淡绿照看着呢。”箫藴之道。
“小蓉儿将来一定是个大才女。”萧钦之憧憬着。
“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长大,我也可对延之有个交待。”
“有我呢,阿姐你尽可放心,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们母女俩一口吃的,福泽天下难,保一家老小容易。”
“难不难,终归是要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样。”箫藴之抚摸着阿弟的额头,燥热已退,换了个姿势,将阿弟搂到腰间,掖了掖被角,又道:“阿弟你志向高远,切不可贪婪安逸,再过几年,你也要娶妻生子,另有光耀门楣的重任系于一身,长路险阻,道路漫漫,可惜阿姐女儿身,不能帮衬左右也就算了,还需时时靠你护持,拖你后腿。”
“嘿嘿——”萧钦之忽然觉得这话好生熟悉,不免轻笑道:“阿姐,你这话的前半段,我一个好友也同我说过,话语虽不同,意境简直一模一样。”
忽然,萧钦之又笑道:“还别说,他倒是与阿姐你颇为相似,他身上也有淡淡兰花香,不过像是初晨雨露褪去的淡然。”
“哦?”箫藴之媚眼凝眸,问道:“可是邀你夜游太湖的陈大郎?”
“正是他,阿姐,你瞧,他名陈韫之,你名箫藴之,连名字就差不多。”萧钦之越想越觉得奇妙,念及此,不免遗憾道:“可惜,他今日要去会稽看望他姑母,不然定要来看我。”
“你日后去建康,自然能见到他。”
“也是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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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的栀子花,枯萎的黄色灯火下,只是平淡的聊天,却有家的温馨,只在姐弟俩一说一答间,如此好不惬意也。
船外的繁华啊,终归不留过路人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