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来,方如今依旧是一身便装,一开门就碰到了自称经常睡懒觉的房东。
房东说自己一夜都没有睡好,他想了一晚上,还是想让方如今搬到好一点房间去。
方如今看着他的面容憔悴不堪,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确实好像一夜未眠。
对于房东的想法,他倒是也能够理解,普通的小市民是不敢得罪警察的。
警察手中的权力虽然不大,但若是给他们小老百姓穿小鞋,简直是易如反掌。
多亏自己没有将现在的身份告诉他,否则他更加睡不着了。
看到方如今一再拒绝,房东更加忐忑不安。
方如今急着要赶去站里了解一下案情的最新进展,也没工夫跟他掰扯这些事,寒暄了几句便要走。
岂料,房东拦住他,说给他叫了一辆黄包车。
对于房东的讨好,方如今颇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一个小警察的身份就让对方如此的忌惮和恭敬,自己要是将临城站的身份说出来之后,房东还不定是什么表现呢!
盛情难却之下,方如今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拉车的车夫就是昨晚房东提到的一个租客陈龙根。
这是一个他古铜色的皮肤、身材干瘦的中年汉子。
陈龙根拖着黄包车在街上飞奔,盛夏的清晨也很热,他只穿了件单衣,背心却热得汗湿了一大块。
方如今坐在黄包车上,见陈龙根甚是辛苦,不由问道:“陈师傅,平时的生计还好吧?”
“长官是在跟我说话?”陈龙根降低速度回头问,在他的印象中,坐车的客人只有在报目的地的时候才会跟车夫简单交流几句,他们从心底里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臭拉车的。
“是啊。”方如今说。
陈龙根擦了把额头的汗,笑道:“我就一拉车的,可不是什么师傅,长官您太客气啦。”
方如今问:“平时生意还好吗?”
“凑合呗,”陈龙根用无奈的语气说,“现在黄包车越来越多,我们拉车的生意也越来越糟糕。”
方如今立即明白其中的道理,黄包车一多,竞争自然激烈了,他又问:“你一天能挣多少钱?”
陈龙根答道:“这就说不准了,生意好能挣七八角,生意差的时候三四角,甚至一两角的时候也是有的。”
方如今算了算现在的物价,说道:“如果省吃俭用的话,每天可以存下一点钱。”
“存个啥钱啊?”陈龙根连连叹气,“每天都要给车行交一角的份子钱,自己吃饭还要两角,算上杂七杂八的花销,每天至少支出四角以上。一个人过日子还行,还有余钱隔三差五下馆子喝酒。”
“可我家里还有老婆和三个孩子要养,必须起早贪黑的干,不能歇着,能保证全家不饿肚子就谢天谢地了。这也就算了,有时候遇到不讲理蛮横的主儿,不仅赚不到钱,还得挨骂挨打,生一肚子的气。唉,这世道……”
方如今默然,这民国老百姓真是艰难啊。
一大家子都指望着陈龙根一个人,这样的家庭是经不起任何风险的。
方如今没有丝毫的架子,语气温和,陈龙根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方如今很自然地将话头引向了院子里的几个租客,进而是那个叫作何清水的男人。
“那个人看上去是个有钱人,长得也挺斯文的,应该没怎么吃过苦,大概是在报社、商行之类的地方上班,可能是个坐办公室的……嗯,说话带一点北方口音,但是也很温和……”
“要是再看见他,你能认出来吗?”
陈龙根笑着说:“长官,不是我吹牛,我干这行也有小十年了,什么人只要打我眼前这么一过,下次见了我准保能认出来。”
方如今暗暗点头,这些车夫因为职业的缘故,常年都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和其他人相比,他们接触的人和信息要多的多,眼力、耳力自然而然地也练出来了,打听事儿、找人之类的活儿找他们来做是最合适不错的。
方如今想到自己既然现在干的是情报工作,就必须多培养一些眼线,拓展更多的情报渠道来源才行。
一路聊下来,他觉得这个陈龙根人很老实,人也够聪明,是个不错的人选,心中便生出了招揽之意。
陈龙根原以为他只是去警察局,但方如今只是路过警察局而已,又让陈龙根继续往前走去。
陈龙根也不敢多问。
方如今想到他那个时代的出租车都是白天夜里两班倒,人歇车不歇着,便又问:“你们的车平时借给比人吗?或者是两班倒?”
“长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车我们在车行里都付了押金的,还要交份子钱,一家人就指望它赚钱呢,根我的命根子一样,哪儿能轻易地借给别人?”
陈龙根看方如今年轻的很,应该是刚从学校毕业,街面上的事情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您说的两班倒,也根本用不着,我每天拉车最晚到夜里两点,大街上就没人了,自己能赚的钱,凭什么要跟别人分润?”
方如今恍然大悟,此时非彼时可比,人们没有那么多的夜生活,黄包车在夜里的生意自然就不会好了。
他问这些问题当然也不会是随便问的。
早已经查明,闫建波就是假扮的车夫,但是坐在车上的乘客,也就是闫建波的同伙,却没有任何的踪迹。
一壶春茶园这个案子还没有办完。
这个案子犹如一根木刺扎在他的心里。
“陈师傅,那如果有人出大价钱从你那里租车呢?”
“您说的是包车吧?这样也是可以的……”
方如今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便又道:“我的意思是只租您的车,而不是人车一起租。”
陈龙根笑了:“谁会这么做啊?用我的车赚的钱还根本抵不上租金,何苦呢?再说了,要是他用我的车去干什么犯法的勾当,我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说完,他嘴唇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方如今并未看到陈龙根的表情,他觉得陈龙根的思路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租车的人开出的价码很高,高到足可以买下一辆黄包车,甚至是更多。
虽然闫建波身死,车夫下落不明,但基本上可以断定,闫建波是花了大价钱的弄到黄包车的。
由闫建波拉车,他的同伙坐在车上开枪,直接将“鹞子”置于死地。
又过了几分钟,陈龙根将车听到了一个路口,说:“长官,到地方了。”
“辛苦了。”方如今递给车夫一张钞票。
这是今天陈龙根的第一单生意,他面露难色:“这……长官,我也找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