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万万没想到,京城大衙门里的官儿竟然比他们镇子上的保甲还好说话。
“回大人的话,”老妇人从容了一些,感激却比刚才还甚,“老妇夫家姓莫,是京郊杏花村人,有个儿子在京城的一家米行做工。就租住在米行隔着的一条街上,我去了,找不见儿子,便就在那院子里问,都说他已经三五日不见人了。那房屋主人听说我去,还特地过去,说我儿子上一个月的月租都没交。”
“又听到人说近来有个杀了许多人的大案,老妇实在担心,便过来报案。”
老妇人说得还算详细,刘班头又问了她儿子住的哪条街、在哪个米行做事,然后道:“您先去里面喝杯茶稍等,待会儿务必派人去帮您寻儿子。”
“哎哎,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妇人一边说一边鞠躬,跟着一个差役走去府衙。
虽然心里惴惴的不敢进,但也不敢说不敢进的话。
刘班头想着现在府尊大人也在,便没有自己做主,抬脚向隔壁义庄走去。
义庄是一个很大厅堂设计,因为摆放着一些衙门里无人认领的尸骨,走进去就觉得有穿堂风往骨头缝里钻。
刘班头不是头一次来这儿,今天却不一样,还没进门,一声声喝彩声已传了出来。
“像,可真是太像了。”
“新姑娘,能叫我试试吗?”这个人喊得最大声。
刘班头听出来是衙门里那个走一步喘三声的老仵作。
真有那么神奇吗?
他疑惑着走到东侧边放着许多尸骨的地方,然后喊了声:“大人。”
一声大人好几个人回头,原来两位同知也在。
刘班头见过礼,将刚才老妇人过来报案说儿子失踪的事说了,眼睛才顺着人群透出的缝隙瞄了一眼。
娘哎,这也太像了。
刘班头在心里说,虽然不知道像不像尸骨生前的主人,但其实挺像一个人的。
楚卫看了看整被好几个人围着请教的新糯,止住要去处理案件的两位同知,“我去看看。”
离开了人***代看到自家爷离开也跟出来的张枯,“你在这里照顾好姑娘。”
“爷,有什么事儿?不如属下去办。”张枯说道。
“你们都留在这儿,”楚卫又交代两句,才走了。
刘班头想留下来看看这门手艺,没看好多人都想学吗?
但仔细想想,自己还是跟着去比较好。
府衙里,老妇人捧着茶还没喝上两口,就见到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贵气的年轻人,刚才态度很好的那个官儿在后跟着,说道:“老婆婆,这是咱们府尊大人,大人今日有空,亲自帮您找儿子,还不快多谢?”
老妇人直念佛,放下茶碗就趴在地上磕头,楚卫忙将人扶了起来,道:“老婆婆别急,具体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这就带几个人去那米行附近看一看。”
“多谢大人多谢---”老婆婆点着头。
楚卫见她还带着一个小孩,便说道:“您带着孩子先在衙门里等着,晚上之前应该能帮您把人找回来。”
一听大人这笃定的话语,老妇人悬着的心口总算落地。
不管怎么,只要没出事就好。
出来,刘班头跟在楚卫身后,说道:“楚大人,您为何能这般肯定,万一是有什么意外呢?”
楚卫双手背后,大步往外走,一行差役拿上腰刀从两边汇合而来,闻言他说道:“那个张氏米行,附近有两个大赌坊,本官之前经过那里,见过不少穿着粗布麻衣的短工进出。再一个,京城里天子脚下,除非是千机教这种蓄意而为的,很少有人能把尸体藏三五天。”
刘班头得到这般详尽的解释,心中是又感激又温暖。
府尊能这般耐心给他一个小吏解释,以后,他定要尽心尽力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果然如楚卫所料,先带着人去张氏米行附近的赌坊抄捡,头一家,就抄到莫氏老婆婆的儿子莫有闲。
这男人在赌桌上已经赌红了眼睛,原来三日前他做完活儿跟几个经常来往的伙计想来这里赌一把,不想竟然运气极好,三把连赢。
本来只是随意下注的二钱银子瞬间膨胀至二两,莫有闲也膨胀了,兴奋地继续赌。
到半夜,就赢了三十两银子。
一行同伴都没想到他今日赌运这般好,劝他及时收手回家。
有了这三十两银子足够买上三四亩肥田,在家里过上安稳日子了。
但是莫有闲不愿,此时在他眼前,三四亩肥田算什么?他要趁着赌运好,赢出来一个高楼大厦、娇妾美婢。
所有堪称人生至美的事情都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
然而赌运不会一直眷顾他,第二天休息过后又美美吃了一顿饱饭的莫有闲再次上赌桌,此次就是十有九不中。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还发起泼来,说赌场出老千,被赌场的打手教训一顿才老实。
赢来的三十两连带本钱全部输进去之后,莫有闲更不甘心离开,他要翻本,这次他多的不求,只求昨天赢的三十两。
然而却是越赌越输,越输越急躁,越不敢,最后直接签下来卖女儿典妻子的契约。
现下,楚卫手里拿着的,就是好几个如同莫有闲一般的人签下的契书。
他眉头深拧,最后折起来交给一旁的差役,问道:“赌场掌柜在哪里?”
一个矮胖黑的中年男人擦着汗,从一窝儿蹲在地上的赌徒打手中爬出来,跪下道:“参见知府大人。”
楚卫问道:“大约律法有规定,不得随意买卖人口,你可知晓?”
黑胖中年男人说道:“大人,这并不是小人强迫他们签的,都是他们自愿。”
楚卫说道:“赌场里,没有所谓的你情我愿。从今天开始,你们赌场签转任何契书,都不可以代替他人签卖身契。知道了吗?”
至于小儿,在大月律中,十二岁以下的都是不许买卖的。
黑胖子为难了,看着一屋子就要全部剥下羊皮的肥羊, 道:“可是大人,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都不变的道理啊。”
大月没有禁止赌博的律法,楚卫并没有反驳这个赌场掌柜的立场,便只说道:“那就由欠债者卖身。”
看着这个阳光都透不进来的房间,他知道,这个地方和表面光鲜的青楼一样,都是大月最黑暗的地方。
在这里滚一滚,明明是人的人,也要变成了畜牲。
“散了散了。”
差役们在场子里胡乱驱赶,然后一些聪明的就赶紧趁乱溜了。
楚卫让人提了莫有闲,直接向府衙而去。
黑胖子看着乱糟糟一堆的赌场,直起身子,恶狠狠地甩了下袖子。
这个睿明侯,真把他自己当成京城里的爷了。
“来人。”他说道,“备轿,我去府里走一趟。”
干这行的,没有后台谁敢往京城的街面上站?